西班牙宗教法庭(第2/3页)

其他时候他会抱怨天冷,我就从卧室给他拿来毯子,回来时却发现他已经在扶手椅里睡着了。睡眠中的戴维那般单薄,这让我很惊讶,就好像如果突然刮起一股风,他就会腾空,被吹出窗外。我想在他身上压一床厚厚的羊毛毯,只是为了让他显得更坚实。我得找个方式跟你讲。

戴维的毕业典礼过后,机会来了。我们坐在车里,我问你典礼怎么样。哈里斯毛料夹克还合适吗?我问。你回答的是老一套:“对,对。”还说它有一点扎人。弯曲手臂都很困难。一会儿之后,你承认戴维一直很忙。你都没怎么见到他,因为他有朋友要见。什么朋友?我心想。他没有朋友。我记得自己的毕业典礼。我的母亲,她两腿大开地坐在草地上,跷着小拇指吃三明治。我的父亲,他仍托着母亲的草帽,只不过用它来当盘子接面包屑。他们都露怯了。他们是负担,我等不及要逃跑。但我还是没有扔下他们。

我深吸一口气:“戴维还好吗?”

你脸色一白。我猜我也脸色一白。我们之间,有种不安的气氛。

“还好?”你重复一句。

“有时候学生们发现生活艰辛。在他们毕业之后。我知道我当时有一点迷失。我找不到工作。”我在尽力谨慎用词。

你一连叹了好几口气,还把方向盘转得猛了些,我们一反常态,转弯飞快,但我穷追不舍:“他需不需要——”我没有继续说“帮助”这个词,因为发现这件事太难以启齿,就打住了。还没等我再说下去,你就直接贸然回答。

“他要去徒步旅行了。去湖区。只是作为过渡。直到他找到工作。”

这倒是件新鲜事,让我对戴维抱有希望。这意味着他在考虑未来。你把两人之间的沉默都填满了,就好像要阻止我聊得更深。“至少他有个学位证书。至少戴维这辈子做成了一件事。”

你的口气听起来不像你,而像某个在生你气的人。

我以为放个假对戴维有好处。我也松了一口气。你儿子在家的时候,哈罗德,你看起来很疲累,而且你处置的不再是啤酒罐了。都是空瓶子。

所以当戴维告诉我他的想法时,我也鼓励他。那是几个月来他第一次看起来兴奋。锻炼、空气、景色的变换。我希望这些东西都有帮助。他向我要钱买一双徒步靴,因为莫琳给的钱不够,我给了。我记得自己话中有话地说,期望能看到那双靴子,他大笑着说:“行,好吧。”至少他要得很得体。

你相信他去了湖区吗?我有时甚至怀疑他有没有参加期末考试。他对自己的事隐瞒太多。在戴维身上,我回过头看,太多东西都说不通。

但现在戴维显然很快乐,你似乎也快乐一些。我们又玩了无花果球,我记得。我问起戴维的假期,你说他给莫琳打过几次电话。我为我们的驾车之行准备野餐。又一个下午,我提议去伯尔博瑞高原看鸟,我那时还不知道,那是我们的最后一次。几天之后,戴维提前结束假期回来了。

他似乎已经进入另一个空间。他说话时,都在支支吾吾,就好像不太能把自己头脑里的想法和语言对上。他不能保持眼神交流,他的面颊就是脸上的两块凹陷。皮肤没有颜色,甚至连眼睛、嘴巴、头发都蒙上了少许灰色。有些日子他过来拜访,几乎就是跌进房间的。不然他就在深更半夜打来电话,告诉我他在码头下面。他一直用对方付费方式,很难弄懂他说的一大堆话是什么意思,但如果我挂掉,他就又打回来。他指责我不听他讲话,指责我避开他。他会连续痛骂上几个小时。好几次我走下码头,发现他晕倒在长凳上。我把他扶回福斯桥路,但是,为了不让你难堪,我从来没走到你家的前门。我帮他打开花园大门,指向小路。我总是确保有灯亮着。一次我甚至看到你从楼上窗户往外张望。你看起来那么劳累,哈罗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