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第2/3页)

这张唱片的声音大了许多。独臂小子已经停止了呻吟。演员一把揽住迪波尔,然后把他拽进那独特的、舒缓的,却正以一个频率加快的节拍里。阿贝尔感觉这对舞者为了把他们步伐的节奏放缓慢,好像在一圈圈的旋转中战胜了重重的阻力。演员是如此的谨慎,他远远地架着迪波尔,好像架在他双臂上的,是令他嗤之以鼻的负担,必须得相距远远的,好像隔了一条沟壑——即便演员已经极其使劲了,他仍然努力着。在他们的舞蹈里,在这音乐里,有一种看不见的东西正在靠近,一个事件,正以尽可能快的速度、无法阻止地在向他们靠近,无法遏制地加快着进程。演员跳跃着前进到一束光圈里,之后他便停留在那里,再不肯从中踏出来一步。贝拉站在留声机旁,调试着唱针,摇着摇把给机器上弦。他们没有换新的唱片。在两个节拍中间,在演员停留在空气中的一瞬间,他放开了迪波尔,以极快的动作一把脱去并且扔掉他的背心,拽掉了假发,然后抛向上空。

他半裸着继续跳舞。每一次旋转,他肥硕的胸部都微微颤动,他裸露的后背在灯光的照射下像块肥肉一样闪着油光,白花花地发颤。演员在尝试新的动作。几乎感觉不到地,他在靠近迪波尔,他并没有把他拽到身边,却仍然是身子贴着身子地一起跳着。那几乎看不出的靠拢,在每一次旋转后都把他们绑得更紧了。好像有纱布环绕在他俩周围,每一次旋转后那纱便用一种他们无法反抗的力量把他俩的身体缠绕得更紧。好像那音乐的节拍也被他们的旋转带动了:唱片跟随着他们那更加快速、更加不安、节奏更躁动的每一次旋转。

独臂小子爬了起来,偷偷走到阿贝尔身后。他伸长着脖子,以不同寻常的注意力看着那舞蹈。阿贝尔感觉很不舒服,往旁边让了一步。但是独臂小子又跟过去一步。他抓住阿贝尔的肩膀,对着他的耳朵轻声说:

“把音乐关掉!”

还没等阿贝尔做出回答,转折出乎意料地、完全无法预见地发生了,重重地打在他们所有人身上。以至于有那么一刻,他们都麻木地、动弹不得地只是看着,好像在看大自然出现的某种异象。

音乐停止了。唱针吱吱地摩擦着还在旋转的碟片。但是没有人理会它。演员与他的舞伴又转了一圈,然后他停了下来,微微朝一侧歪斜着,僵硬地停留在一个姿势里,好像雕塑,一瞬间凝固在某个动作里。他们就这样站着,往一侧倒着,静止不动。在灯光点燃的映射里,好似一幅真人画注,一幅题为《舞蹈》的画,既抽象又具体。演员的一只脚没有落在地面上,他的上半身大幅度地往舞蹈里最后一个动作所趋向的那一侧歪着。这雕塑开始慢慢有了生命:他跨了一大步把脚落下,站得稳稳的,胳膊也动起来,微微抬起迪波尔,迪波尔的头向后仰着,演员那巨大的、光秃秃的猪头往前压低了下去。

阿贝尔和独臂小子同时扑了上去。贝拉发出一声咆哮,朝演员的腿跳了过去,然后使劲用两只手试图扳倒他硕大的身体。但是他的大块头稳稳地支撑在他矮木桩一样的腿上,难以撼动,以至于他们很久都无法扳动他。阿贝尔搂住迪波尔的脖子往后拽。他是如此地用力,以至于他们都一起摔倒在地板上。他们打着滚到了桌子前,有一刻他们就这样不动弹、黏附着待在彼此身边。迪波尔是那样无助地与演员分离开,像一个死去的部分从母体的质量里和引力里撕扯着,然后失重地掉落了下来。贝拉摇晃着演员的腿,他像只狗一样愤怒,喘着粗气,发出呼噜的声音。独臂小子跳上前,把拳头砸在演员的后脖梗上。演员的身体慢慢倒向一侧,就像一个巨大的木偶被推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