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明的孩子,提着易碎的灯笼(第4/8页)

帮继承找父母之前,我原本以为继承能得到电影《妈妈再爱我一次》那样最后全家人都能团圆的幸福结局,没想到继承的故事比电影更狗血。

以我当时的年纪,说不出任何安慰继承的话,只觉得羞愧得想立刻躲起来。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多希望时间能倒流,回到我们坐在双杠上那天,我没有问出“你怎么什么问题都知道”,这样他就不会回答“因为我有一个爷爷”,我就不会再愚蠢地提出之后的问题,然后就不会再有然后了。

“你不是问如果我找到了他们的信息,我会去找他们吗?我想了想,我不会去找他们的。早知如此,我宁愿以为父母都死了,或者,我好希望自己从来就没有被生下来。”

隔了一会儿,他又自言自语地说:“我不能不被生下来,不然爷爷该怎么办。”

“是啊,我们都好羡慕你有这样一个爷爷,装了上百发炮弹,还能用拇指算距离……”这样的安慰其实根本没用,只是起到一个假装的作用,我们假装继承没事了,继承假装自己没事了;我们假装生活没有真相,有的只是自己的态度;我们假装自己忽略了,一切就自然会结束了。

后来,我们再也没提过继承父母的事。无论我们如何打闹、如何玩笑、如何逃课放学抄作业、被老师批评罚站课后擦黑板,我们总能极其自然地绕过类似于“父母”、“爸爸妈妈”这几个词,在我和小土小黄的心里,这些与之相关的词语就像被设了一道与现实的界限。这种界限就是少年之间的心照不宣,而这种心照不宣后来成了我们与其他人交往中最值得珍惜的一种感情。长大之后,看到一句话,大概能解释当时我们的感情——所谓的了解,就是我知道你心里最深的痛处、痛在哪里。

五年级升六年级那个暑期,继承被爷爷带回老家看一看。那个暑期是我和小土小黄过得最辛苦的一个假期,所有的暑期作业都需要自己完成,哪怕一个人完成三分之一也要绞尽脑汁。早知如此,就应该让继承先把作业做完给我们,再让他跟爷爷回家的。

跌跌撞撞地,我们总算过完了小学最后的那个夏天。

开学第一天,继承没有来报道。第二天,也没来。第三天我们忍不住问老师继承怎么没来,老师说继承生病了,等恢复健康之后就来报道,让我们不用担心,最后还不忘教育我们要升学考试了,一定要加倍努力才行。

嗯嗯嗯嗯。确实要加倍努力才行。

一个星期,继承没来。一个月,继承还是没来。

小黄提议我们去他爷爷家看看他,我立刻拒绝了,我想如果继承身体好了肯定会来的,不来肯定是没有好,去了也是打扰。我的理由说得很坚定,小土也同意在学校等他就好。小黄悻悻然,不停嘟囔:

“我就是怕继承的病万一很严重……”

“别说了!不可能!等他回来!”我怕小黄说出我内心最最深处的焦虑,于是特别迅速又大声地截断了他想说的话。

小土小黄被我的语气吓到,什么都不敢再说。

一个多月过去,继承依然没来。我每天都带四个鸡蛋,吃两个饱了,再逼自己吃一个,最后一个实在吃不下,但又担心带回去被妈妈看见,第二天不给我四个鸡蛋了,于是就索性把每天剩的鸡蛋扔到学校的水沟里。扔了一个,扔了两个,扔了三个,扔了四个……

四个人,变成了三个人,虽然只是少了一个人,但好像缺了四分之三。

放学后,即使三个人走在一起也没什么话说,渐渐也不约在一起走了。即使是早起上学,我忘了写作业,也突然不想抄其他人的作业,哪怕写错了,也要自己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