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第4/15页)

我拉着架势扯开了嗓子吼道:“江湖上叫萧恩不才是我一~”

没人喝彩。四周寂然无声。

“我本是出山虎,独自一个”

没有掌声。头顶小燕啾啾。

稚嫩的细嗓,柔弱的小丫头,与那古旧庞大的戏台,恢弘的殿宇实实的不相称,而那叱咤风云的气势,那乳犊不惧虎的精神却留下了辉煌的篇章。

父亲来了。

我像过节一般高兴。

晚上,父亲和我睡在外间屋的炕上,我给父亲看那些飞机的号码,歪歪扭扭的铅笔字让父亲很是为难了半天,他说:“你这是什么呀,鬼画符吗?”

父亲看不懂,我很伤心。

后来,父亲就开始教我大戏台上的楹联了。再后来就走到哪儿讲到哪儿,那真无异于一段段美好的文化讲座,一曲曲流动的音乐。整个园子,数谐趣园的楹联最为清丽秀美,“菱花晓映雕栏日,莲叶香涵玉沼波”;“窗间树色连山净,户外岚光带水深”,如那景色一样,这也是让人永难忘却的佳作。

父亲从不在三哥这里多住,一则因为工作,二则他说睡觉的炕“不干净”,使他净做噩梦。父亲说,这盘炕自砌成以来,不知睡过多少恩恩怨怨的人,百年前的事都到梦里来了。为此,三哥借了玉澜堂门首西边一张床让父亲去睡,那里是值班室,没有古老的恩恩怨怨的炕,只有两张木板床。但父亲在那里大概只住了一宿就回来了,他对我说玉澜堂的怨气太重,戊戌政变后,慈禧在玉澜堂的霞芬室和藕香榭殿内砌了高墙,专作关押光绪之所,不宜人住,特别不宜我们姓叶赫那拉的人住。在玉澜堂只睡过一晚上的父亲,竟能借此而发挥,编出了一个他在夜里与光绪品茗谈古论今的故事。应我的要求,那晚自然又有萧恩和他的女儿桂英、孙悟空和猪八戒来凑热闹,甚至连拖着大辫子自沉于昆明湖的一代文豪王国维也由水中踏月而出,加人清谈之列。于是,出自父亲口中的玉澜堂之夜,人鬼妖聚集,热闹非凡,实实地让人向往了。如此看来,父亲以其艺术家的想象力,深入浅出地为他的小女儿编撰着一个又一个宁愿信其有,不愿信其无的故事,多少深厚的历史文化知识,由玉澜堂之夜溢出,潜入一个孩子的纯净心田。

三哥见我每天闲得实在无聊,就给我找事,让我去后山挖取开紫花的兰草,嘱我一定要连土弄回,栽在南墙背阴处。这种草在后山大片地长着,有很多,只半日工夫,我便弄回不少,沿墙栽了数排。尚不过瘾,又从后湖偷来睡莲,养在洗衣服的绿瓦盆内。彼时虽不懂“寂寞梧桐深院”的风雅,却也有“似此园林无限好”的追求,很为小院的美化花了一番功夫。

睡莲死,幽兰枯,满园秋风萧瑟时,父亲来看我。我吵着闹着要跟他回家,我说我实在不愿在这不是人待的地界住下去了,那时我还不会说什么“保护少年儿童身心健康”、“培养少年儿童健康成长”一类很有水平的话,我只是一味地闹。记得是在谐趣园的知鱼桥上,父亲望着阴冷的水、枯败的荷叶说:“此景难得,此境难寻。景为水残,时为秋残,这是千古文人能够享受和欣赏却难以解释和理解的心境,你这个小东西置身于绝美之中却茫然不觉,实乃愚钝不可教也。”这些话我自然听不懂,但我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话,是教训我的话,心里更是十二分的不平。

三哥在一边说:“您说这些话是对牛弹琴,这孩子混沌着呢,她根本听不懂,每天只是傻吃傻玩。夏时挖回一院子马莲,以为是兰草,揪回一盆荷叶,都是没根的。”

父亲告诉我,颐和园里有种叫做哈拉闷的东西,这东西时而有形,时而无形,荡于园中各处,常为人所见。又说因了哈拉闷的存在,这园子才有了生机,有了灵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