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也萧萧(第4/12页)

现在刘妈竟然冒着雨将小门打开,神出鬼没地到那边去了,不知搞的什么名堂。我满怀期待地等在亭子里,浮想联翩,我想,接下来该像戏文里演的那样,刘妈引进一个年轻美貌的落难公子,下面该是小姐花园赠金……只是这小姐,小姐该是我呀……我的心开始咚咚跳起来,脸也憋得通红,想那公子来到亭中我当如何答对,没钱相赠,让刘妈去偷两个鼻烟壶倒是上好之策……

正云遮雾罩地想入非非,寸心大乱时,只见刘妈领着一个妇人和一个男孩偷偷摸摸地由角门进来了,那妇人用伞遮着脸,罩护着孩子,蹑手蹑脚地随在刘妈身后,奔西跨院去了,看来是冲着二娘屋去的。如果当时我知道随刘妈而来的是二格格舜镅,我一定会不顾雨幕,跟过去看个究竟,一睹美人之风采,以偿昔日之夙愿。可惜并没人给我介绍,这一错过竟与二格格失之交臂,终生不得相认。

过了一会儿,那个男孩子不堪寂寞,跑到园子里来了,他先围着假山转了一圈,又蹲下来摸了摸梅树下湿漉漉的石凳,终于寻寻觅觅地朝凉亭走来。

我冲他喊道,喂,你是谁?他发现了我,想躲,露出一副极不正大光明的神态。我说,你过来!他犹豫了一下,终归还是过来了。

看年龄,他比我大不了两三岁,穿的却是西服,质地不错,脚上是一双在当时尚不多见的小皮鞋。只那双小皮鞋便让我嫉妒,那是我很向往却又从未穿过的东西。我只穿母亲做的红鞋,有时上面绣两只蝙蝠,有时绣两只小老鼠,布鞋与皮鞋相比,在气势上差得太远,所以我也不得不在语调上放缓和了些。

我问他是谁,他说他叫沈继祖。我问沈继祖是谁,他显得有些不自在,似乎启齿艰难,突然话锋一转说,我知道你是谁,你是耗子丫丫。呸,耗子丫丫是你叫的吗!我很恼,同时对他脚下皮鞋的崇拜之情已荡然无存,我说,我看你偷偷摸摸-像个贼。他说他不是贼。我说不是贼为什么不走正道,要溜后门?他一时语塞,翻着眼答不出话来,最后嗫儒着说,我们家有钱,我不是贼……我想起刘妈的话,便说,你们家有钱,你们家的街门能退后半间,还有上马石吗?他想了想说他们家压根没有大街门。我说没街门难道你们家院子连着大街?他说他们家的门是铁栅栏,站在院里就可以看见大街。能看见大街的门又让我向往和嫉妒,特别还有什么二楼阳台,我们家若有,我就不至于因为贪恋街上的景致而被舜錤抓小鸡一样抓回来了。对方看出我的神情,马上讨好地说,你们的院子大,树也很多,这些我们家没有。我说当然,我们过去是皇上的亲戚呢,我爸爸还当过大将军……问及对方的爸爸,他有些闪烁其辞,不做正面回答,后来被我逼问急了,才说,我妈不让说。我问他妈妈是谁,他说,老人家的名讳不是小辈能叫的。我说,你总得有个来头吧。他说他应该管我叫小姨,他妈说过,金家的耗子丫丫是他小姨。

有人管我叫姨我当然很高兴,正想端姨的架子,就听见西跨院一阵吵嚷,是二娘的声音,声音很尖,也很高,我甚至怀疑病得连神志也不太清楚的二娘何以能发出这样大的声响。接着是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和刘妈劝慰的声音。沈继祖也听到了这些,他的脸变得苍白,显出一种由衷的恐惧与自卑,他抱住亭柱惶惶地朝西跨院看,那副战战兢兢的神态很让人可怜。我正想安慰他,却见刘妈打着伞匆匆跑过来对沈继祖说,大少爷快跟你妈走吧,二太太气上来了。沈继祖就跟刘妈走了。

我追到西跨院时,只见那妇人正跪在雨地里泪流满面地向去。沈继祖脚上那双小皮鞋,毫无顾忌地踩在水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