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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不早点提醒我呢?”

他继续盯了我一眼,然后低下了头。

“是的,你说得对。我是应该早点提醒你。现在我开始明白自己严重失算了。”

“为什么?”

“过分坚持实话实说会把这里的一点小小乐趣破坏掉,但是我向你保证,从临床意义上说是大有裨益的。”他犹豫了一下,接着说,“我们一些人早就认为,我们对妄想型精神异常患者的治疗方法难以自圆其说。我们让病人不断接受讯问、监督、监视,不一而足。当然有人会说这是为了病人好,但实际上是为我们自己好,为社会好。其实,往往是因为我们反复施用单调而缺乏想象力的疗法,给病人的迫害妄想提供了貌似真实的材料。我想在这里创造一种气氛,让朱莉相信自己对周围环境有一定的驾驭能力。也可以说,是让她感受一下自己不是在受迫害……不是永远知道得最少的人。我们全都在努力给她造成这样一种印象。我有时还允许她认为我对情况不很了解,正被她牵着鼻子走。”

他用讲话的声调给我以暗示:我自己没能猜出来,显得相当迟钝。我的感觉和在布拉尼跟他对话时差不多,不很明白他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一次不知该认为“莉莉”真是个精神分裂症患者,还是该把她的“精神分裂”只看成是假面剧中的一个新躲藏处。

“对不起。”他举起一只手,态度很亲切,但是我不应该原谅自己。“这就是你不让她走出布拉尼的原因吗?”

“当然。”

“难道在有监督的情况下……”我望着手中香烟的末端,“……也不可以出去吗?”

“从法律上说,她是应该立刻被送往精神病院的。我个人所承担的责任是保证永远不让她进精神病院。”

“但是你让她到处乱走。她很容易逃走的。”

他抬起头表示坚决反驳。“绝不可能。她的护士寸步不离。”

“她的护士!”

“他非常谨慎。如果他一直跟随在她身边,尤其是在这里,她会感到紧张。因此他保持藏而不露。总有一天你会见到他的。”

此时的康奇斯似乎是戴上了黑背豺的假面具。他的话无法令人相信。但是令人惊奇的是,我怀疑康奇斯知道他自己的话并不能令人信服。我已经多年没有下过棋了,但是我还记得,你越是占上风,你就越会故作牺牲之态。他不是在考验我的相信能力,而是在考验我的不相信能力。

“这就是你安排她住在游艇上的原因吗?”

“游艇?”

“我认为你安排她住在一艘游艇上。”

“这是她的一个小秘密。请允许她保守这个秘密。”

“你每年都把她带到这儿来吗?”

“是的。”

我相信他们一定有一个人是在撒谎。我越来越感到,我现在不应该认为这位姑娘就是朱莉。

我不觉莞尔:“这就是我的两位前任到这里来的原因,而且他们对这里的事情守口如瓶。”

“约翰很善于……搜寻。但是米特福德恰恰相反。你听我说,尼古拉斯。朱莉有一次迫害妄想发作的时候,他完全束手无策。像往常一样,我这个年年都把夏天献给她的人又成了迫害者。有一天晚上,米特福德试图拯救她,他自己是这么说的,可是他用的是最粗暴最有害的方法。当然,她的护士立即出来干预,结果发生了一场剧烈的争吵。这件事大大破坏了她的疗效。如果我有时在你面前显得急躁,那是因为我心里着急,生怕去年的情况再次出现。”他举起一只手。“我的话并不是针对你的。你很聪明,很有绅士风度,这两种品质都是米特福德所不具备的。”

我擦了一下鼻子。我想到其他一些可以问的尴尬问题,但是决定不问。人们不断说我聪明,反而令我疑窦丛生。聪明的人有三种类型:第一种人的确聪明过人,认为别人夸自己聪明应该自然由衷;第二种人的聪明足以看出别人言过其实,刻意奉承;第三种人其实并不聪明,别人说什么他都相信。我知道自己属于第二种。我不能绝对不相信康奇斯。他所说的一切也有可能是真实的。我猜想,一定还有一些富有的年轻精神病患者,因为得到医生的偏爱而不必进精神病院。但是康奇斯是我见过的头脑最清醒的老头,绝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不能令人信服,实在不能令人信服。现在回顾起来,朱莉有很多情况似乎和他讲的故事吻合,比如她的表情,情感上的前后矛盾,突然流眼泪等。但这些证明不了什么,也许事态的这一新发展也是预先策划好的,而她又不愿意把它彻底破坏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