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第2/4页)

“不。”

“我以为你想把家里人护送回府上去呢。”

“他才不干呢,德拉姆先生。”他母亲说,“不论我怎么做,怎么说,他也决不肯放弃一个星期三。莫瑞斯是个十足的老光棍儿。”

“我的套房里被行李弄得很乱。”克莱夫说,“我乘早晨的火车径直穿行到马赛[8]去。”

莫瑞斯充耳不闻,还是来了。等候电梯降下来的时候,他们朝着对方大打呵欠。接着,乘电梯上去,徒步登上另一层楼梯,沿着过道走去。令人联想到三一学院里通向里斯利那个套房的走廊。克莱夫的套房小而黑暗,寂然无声,位于尽头。正像克莱夫说过的那样,里面杂乱无章,然而不在这里住宿的女管家已照常为莫瑞斯铺好了床,饮料也准备停当了。

“还要喝啊。”克莱夫说。

莫瑞斯喜欢喝酒,而且有酒量。

“我要上床了。依我看,你想要的都有了。”

“好好照顾自己。身体已经垮了,可别再劳累过度。另外,”他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药瓶,“我就知道你会忘记这个,哥罗颠[9]。”

“哥罗颠!难为你想得这么周到!”

莫瑞斯点了点头。

“带着哥罗颠到希腊去……艾达告诉我,你还以为我会一命呜呼呢。你究竟为什么这么为我的健康担心呢?别害怕。像死亡这样干净利索的经验,永远与我无缘。”

“我清楚自己迟早会死,而我不愿意死,更不愿意你死。倘若咱们两个人当中有一个死了,什么都没留下。我不知道你是否把这叫做干净利索。”

“是的,我就这么叫。”

“那么,我宁愿自己是污秽的。”莫瑞斯停顿了半晌说,克莱夫打了个寒噤。

“你不同意吗?”

“哦,你变得跟任何凡夫俗子毫无二致了。你非有个理论不可。咱们不能静悄悄地向前走,总是非得做成公式。尽管每个公式都有不再起作用的一天。你的公式是‘不惜任何代价也要保持污秽’。我可要告诉你,还有变得过于污秽的情形呢。于是忘川[10]——倘若有这么一条河的话——就会把它洗净。然而也许没有这样的河,希腊人并没怎么任意想象。不然,或许还想象得过了头呢。说不定到了坟墓的彼方,什么都忘不掉。糟糕的记性也许会延续下去。换言之,坟墓的彼方可能就是地狱。”

“呸,胡说八道。”

克莱夫通常是借着抽象的空谈来自得其乐。然而这一次,他继续发挥下去。“忘却一切——连幸福都抛到脑后。幸福!被什么人或什么东西偶然胳肢了一下——如此而已。咱们两个人要是从来没做过情人,该有多好!因为要是那样的话,咱们就可以一动不动地躺着,一声不响。咱们应该睡觉了,那样一来,咱们就可以跟世上那些为自己确保了孤寂场所的国王们及其谋士们友好相处了——”

“你究竟在说些什么呀?”

“要么就像夭折的早产儿那样,咱们从来就没享有过生命,犹如那些压根儿不曾见过光的婴儿。然而事实上——喂,别显得那么严肃。”

“那么,你就别说这么古怪的话好了。”莫瑞斯说,“我倒是从来也没把你的话当真过。”

“话语掩盖思想,是这套理论吗?”

“话语不过是发出无聊的声音而已。我也不喜欢你的思想。”

“那么,你喜欢我的哪一点呢?”

莫瑞斯微微一笑。克莱夫刚这么一问,他就感到满足了,不肯回答。

“我的美貌吗?”克莱夫用讥讽的口吻说,“姿色已褪了几分,我的头发大量地脱落。你发觉了吗?”

“三十岁的时候就成了秃子,像个鸡蛋似的。”

“精神错乱的秃子,也许你喜欢我的头脑。生病期间以及病后,我想必是个可爱的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