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言(第2/3页)

一两个月后,他多少有些焦虑不安地把这部小说拿给交情较浅的朋友福雷斯特·里德看。里德不曾像福斯特所担心的那样感到惊愕。然而此作没有真正合他的口味。他提出的异议促使福斯特进行更长的辩护。

“我的确想拨开神话那片薄雾,提出这些问题: 神创造了男人和女人,不包括他们,而把克莱夫这样一些未成熟的人排除在外……让其处于‘性反常者’(这是个荒谬的词,因为它假定他们是被赋予选择之自由的。然而,咱们还是用它吧)状态。由于社会那罪恶的愚昧无知,使得这些‘性反常者’对恶的倾向不均衡(我承认这一点)。他们究竟是跟正常人一样好或坏,还是天生就这么坏呢?你像我似的,回答说他们是前者,然而你是勉勉强强这么回答的,我却希望你充满激情地回答:‘我这本书里的人,大致说来是好的,但是社会几乎把他毁了。’他差点儿毕生过鬼鬼祟祟的日子,偷偷摸摸,战战兢兢,背着罪恶感的包袱。你说:‘倘若他没遇上另一个像他这样的人,会怎么样呢?’真的,会怎么样呢?不过,去责怪社会吧,别归咎于莫瑞斯。即使是在一部小说里,当一个人得以过上自己所能过的最美好的生活时,应感谢才是!

“这把我引到另一个问题上来了……这种关系倘若把肉体也包括进去,到底对不对?对——在某些情况下。假若双方都有这个需要,而且双方的年龄都大到了解自己需要什么——那么就是对的。我一向不去想这个问题,然而现在却开始思考了。莫瑞斯和克莱夫就不对,莫瑞斯和迪基就更不对了。莫瑞斯和阿列克则十分对。某些人之间,永远都不对……

“在任何一场‘最后的审判’上,我都会为自己辩护说:‘我试图将与生俱来的所有的断片联结起来,派上用场。’——唷,在《霍华德别业》中,这个题材已被耗尽了。莫瑞斯的断片尽管比玛嘉丽的稀少而奇异,却跟她是同一个行业上的……”

光阴荏苒,他对各式各样的朋友的反应做出回应,对此所作的评价随之忽高忽低。有时候他确信自己做了“一桩绝对新颖的事,甚至面对希腊人亦然”。另外一些时候他疑虑重重——主要是小说的下半部,其中莫瑞斯找到了肉体上的快乐。“在艺术处理中,再也没有比肉欲更执拗的了,”1920年,他写信给西格弗里德·萨松[2]:“然而,我深信,非安排进去不可: 事事都得安排进去。”1919年,他对艰难的最后部分进一步做了改动,1932年重新加工,1959年至1960年,又一次相当大刀阔斧地予以修订。一位读者对结局[3]提出质疑,写的是莫瑞斯目送阿列克那艘船启航驶向阿根廷,随后把脸朝英格兰掉过去。情绪激昂,无所畏惧,一片模糊,惊心动魄,令人难忘。然而,莫瑞斯究竟怎样去找阿列克呢?福斯特为此发愁,于是增添了一节,从而把莫瑞斯平平安安地送到阿列克的怀抱中。

到了20世纪60年代,他母亲以及绝大多数近亲均已去世,社会上对性的问题之态度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倘若他愿意的话,是可以出版这部小说的。朋友们确实提出过这个建议,然而他坚决地拒绝了。他知道这会导致永无休止的大惊小怪与喧闹骚动。而且对他来说,此作已变得颇为遥远了。他说,自己对获得拯救、来自“某处”的援救者这个题目的兴趣已经没那么大了,他认为那是骗人的。人们可以相互帮助,但是他们并不像那样彼此替对方做出决定。而且,最近被示以此作的一两位友人认为它已“过时”。他为自己死后出版此作做了周密的准备。但是他的最后的评论(亲笔写在1960年的打字稿上)乃是:“可以出版——然而,值得吗?”这部杰出而动人心弦的小说的读者,没有几个会做出感到丝毫怀疑的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