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月光笼罩迦南(第3/5页)

抽水烟的老人啊,其实最深刻了解历史的冷酷无情、最能体会寄人篱下的痛苦的人,正是那今日使你无家可归的犹太人哪!

1881年,你记得,就在这一年,中国和俄国签订了伊犁条约,赔出900万卢布,在俄国境内的犹太人则面临灭种的危险,上百万的人被迫离乡——多数人前往美国,少数人却辗转来到原乡——巴勒斯坦,身无分文,只带了一个梦想,或许手里还有一本旧约。

百万人的流离失所使许多犹太人开始以新的角度审视一下历史难题:也许和地主国同化不是解决种族宗教歧视的办法,也许,也许根本的办法是建立一个属于犹太人自己的国家。

从俄国回到巴勒斯坦的那些少数人就怀抱着这样一个模糊的梦想,也是最初的所谓“锡安主义者”(zionist),“犹太复国主义者”,我称为“原乡主义者”。他们流浪已久、疲惫已极的脚踏上巴勒斯坦土壤的那一刻,也就是我们这一代人所亲眼目睹的以巴血海世仇的开始。当拉宾沉重地说,“一百年的战争使我们伤痕累累”,他回首眺望的,正是这些原乡者在海滩上踩出的脚印,痕迹仍旧鲜明,因为淌血不断。

痛苦使人团结。1897年,第一度锡安大会在瑞士举行了。来自世界各个角落的犹太人议论纷纷,探讨民族未来命运。原乡建国论者还属少数;有人主张将巴勒斯坦看作一种抽象的文化祖国,有人认为和寄居国密切合作才能保存犹太文化,有人害怕犹太人建国反而会促使寄居国更加迫害,更有人建议把犹太国建在非洲刚果……。奇怪的是,在七嘴八舌的建国讨论中,没有人想到一个问题:

犹太人回“原乡”建国,好,那么“原乡”上那几百万耕了一辈子地的阿拉伯人怎么办?“锡安主义者”喊出一个口号:“巴勒斯坦有国无民,犹太人有民无国!”理所当然,犹太人应该移民巴勒斯坦,皆大欢喜。

怎么回事?巴勒斯坦怎么会“有国无民”呢?那手持拐杖赶着羊群、赤足走过砂砾的老夫妻和他们一代又一代的先祖又算什么呢?

他们不算“民”,因为他们不知道何谓“国”。到了19世纪,阿拉伯人还不曾发展出国家观念。在巴勒斯坦埋首种地的老农,只知道自己属于哪一个家族、部落;问他是“哪国人”,他只能瞠目以对。1913年,当阿拉伯联盟大会在巴黎召开时,与会目的也仅只于向奥斯曼帝国争取多一点政治权利,而不是要求民族自决。一直到第一次大战期间,土耳其人对阿拉伯人横加暴虐,才促使阿人与英、法联合,对抗已经分崩离析的土耳其帝国。交换条件是,英国将协助阿拉伯人独立建国。

短短两年后,1917年,英国人即又在著名的贝尔福宣言中,将巴勒斯坦许给犹太人建国——今天的以巴仇恨,竟是如此不可预见的吗?或者说,人的短视使悲剧无可避免?

——6——

犹太人一波一波地涌往原乡。文化中像强力料似的凝聚力使犹太人组织起来,集体在巴勒斯坦买地。那在地上耕作的,是手掌上长满粗茧的佃农,土地的所有权,却在绅士的口袋里,他们住在遥远的大马士革、贝鲁特。土地上换了主人,原来胼手胝足的佃农发觉自己一夕之间失去了生计。

“那又不是我们的错!”屯垦区里的简妮,拖着及地长裙,边煎蛋边说,“我们是用钱买的地,巴勒斯坦每一寸地都是我们光明正大买下来的。我知道可怜了那些佃农,可我们有什么办法?”

脑子装着梦想和理想,手里紧握着旧约圣经的犹太人,充分发挥他们远祖阿伯拉罕的精神,一踏上巴勒斯坦就开始屯垦,用手,用脚,用汗水和智慧。当中国的青年在闹革命、推翻满清政府的时候,犹太人正在巴勒斯坦的沙漠里屯垦。今天你从特拉维夫机场出来,触目所及是这个忙碌的商业都市——谁能想象,在刚过去不久的1908年,几百个垦民,携儿带女的,立在苍穹和荒漠之间,低首祈祷,那就是特拉维夫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