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令堂之剑(第3/5页)

“死亡,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死亡爬上她膝盖,拘谨地坐下。九月的膝盖已经开始发黑、干枯。

“承认不知道该怎么办真的很勇敢。我遇过大部分英勇的人都只会强迫我跟他们玩象棋。我根本不喜欢象棋!说到策略游戏,‘阴郁残骸’,甚至围棋都比象棋厉害多了。而且这种比喻完全错误。死亡不是什么‘将军’……反而比较像狂欢节把戏。无论你怎么走,你永远不会赢。”

“我只跟我妈妈下过象棋。跟你玩的话感觉怪怪的。”

“反正我会作弊。他们一转过身,我就移动棋子。”

慢慢地,九月的脸颊上出现一个洞,很小一个。她心不在焉地摩擦那个洞,结果洞变大了。她感到洞变大、延伸,她怕极了。她颤抖着,觉得埋在蘑菇泥里的脚趾极度寒冷。她的皮肤下已经渐渐看得到嫩枝和树叶了。死亡皱眉。

“九月,如果你不注意点,可能永远也走不出这个森林!人类女孩,你比你想得还靠近。我守护着玻璃棺。”死亡亲切地眯起微小的眼睛,“所有棺材都在我的势力范围内。这是理所当然。”

九月打呵欠。她不是故意的,只是实在忍不住。她的脸颊里弹出一根嫩枝,随即化为尘土。

“你想睡觉吗?也该如此。在秋天,树木就跟熊一样睡着。整个世界拉上睡衣,舒服地蜷缩起来,睡过一整个冬天。除了我之外。我从不睡觉。”

死亡从九月膝上抬头,用冷酷的橡子眼盯着她。九月非常努力专心地听她的死亡说话,忽视她的脸颊缓缓打开的声音。“我会做可怕的噩梦,你知道吗?”死亡像在诉说一个秘密,“每天晚上,我在外面死了漫长的一天之后回到家,我脱掉皮肤,好好地摆进衣柜里。我脱掉骨头,把骨头挂在帽架上。再把我的长柄大镰刀拿到旧火炉边清洗。然后来碗没药老鼠汤解决一顿不错的晚餐。有几天我会喝掉一瓶上好红酒,白酒不适合我。我躺在百合花床上,不过还是睡不着。”

九月并不想知道。月亮无声爬过头顶,对着她们做出目瞪口呆的表情。

“睡不着是因为我会做噩梦。死去的东西希望自己曾做出不同的决定,而这些不同的决定就会全部进入我的梦。真的太可怕!所有生物都是这样做梦吗?”

“我想应该不是吧……我有时候梦到爸爸回家,或是梦到数学考一百分,有时候还梦到妈妈的头发全部都是拐杖糖,我们住在果汁软糖岛上的一条可可河边。妈妈唱歌哄我睡觉,我偶尔才会梦到吓人的东西。”

“那有可能是因为没人唱歌哄我睡觉。我好累。整个世界都可以享受睡眠,只有我除外。”

九月很确定她该做点什么。应该就跟经纬度一样,精纺林也是某种谜题,只要她知道每一片拼图的形状,应该就能轻易完成。九月的死亡沉浸在自己的梦魇及恐惧之中,蜷缩起来窝在九月的膝盖上,看起来娇小又野性,斗篷般的树皮头发像张毯子一样包裹住她。九月用好的那只手——相对来说比较好而已,真的,就算是这只手,也已经发黑,像山楂树枝一样粗糙,指甲下还流出树液。总之九月用这只手抱起她的死亡,把她放在自己的臂弯。她不是很确定要做些什么。九月没有弟弟妹妹好哄着入睡。她只记得妈妈是怎么唱歌给她听。她觉得好像在做梦一样。不过她还是轻柔地将死亡的头发从脸上梳开,然后唱出记忆里的歌,歌声温柔但嘶哑,因为她的喉咙也已变得粗糙干燥:

小小云雀快快睡,

乘着印了油墨的纸飞机,

飞到月亮上。

你的翅膀嘎吱响,

气球托着你飘扬,

引擎为你唱首歌。

快睡吧,云雀宝贝。

小小云雀快快睡,

乘着阳光结霜的纸飞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