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4/8页)

摩亘折断一根树枝放进火里,思绪转向住在北边遥远山脉中的至尊。至尊打从一开始就任人自由找寻命运,他唯一的律法是国土律法,它像生命气息般在国土继承人间代代相传。如果至尊死去,或收回他广大无边又错综复杂的力量,他的疆土可能就此变成荒原一片。他的力量展现在微妙又出人意料之处,人们不常想到他,想到时则带着敬畏和信任;他与各统治者之间的往来通常经由他的竖琴手,而且总是彬彬有礼。他最深的关切在于土地,唯一的律法灌输在国土统治者身上,比思想或梦境更深。摩亘想到一则与安恩的敖恩有关的可怕故事:为了逐退自赫尔来袭的军队,敖恩自己动手放火,半片安恩国土陷入火海,庄稼、果园付之一炬,山丘与河岸俱成焦土。最后敖恩终于全身而退,筋疲力尽地睡去,一觉醒来却发现失去了对视野以外事物的觉知能力,这种无言、温和的能力像只隐藏的眼,从他父亲死后就一直根植在他身上。他的国土继承人悲痛地跑进房间,却震惊得停下脚步,发现敖恩竟然还活着……

火焰低伏,像只兽蜷起身子入睡,摩亘扔进一把小树枝和干橡实,它又醒了过来。后来敖恩自杀了。有条不紊、言语犀利的巫师塔里斯痛恨敖恩的战法,便津津有味地把这件事记录下来,并对一名途经该地的商人提起;尽管当时局势混乱、路途危险,但三个月内,至尊疆土内的所有战争便都突然结束。和平没有维持很久,划分界线、争夺王位的战役并未就此销声匿迹,但确实变得没那么频繁,破坏力也没那么强大。然后各个港口和大城开始发展:安纽因、凯司纳、喀尔维丁、克拉尔、恪司……

而现在,一股奇怪黑暗的力量正在各地沿岸集结,大多数国家都没察觉,至尊也没出手阻止。自从巫师销声匿迹之后,就不曾再出现这么一群强大的人。巫师本身虽然通晓法术,但并不久安于一时一地,行事随意任性,再怎么样也不会想谋害国土统治者。各地的故事和历史完全没提到这些人的存在,直到他们打破几百年的沉默,在凯司纳现身,找上佩星者。摩亘眼前浮现出一张脸:白如水沫,模糊,眼睛闪着光,像潮湿的水草、潮湿的贝壳……那双眼里带着微笑,知道他在想什么,知道……

他碰触到了这一整串疑问的中心,嚅动嘴唇低声问:“为什么?”

一阵寒冷的微风吹过河面,吹得火苗摇晃颤动,这时他醒悟到这堆火在这庞大的黑暗中显得多么渺小。一阵恐惧窜过全身,他一动也不敢动,竖起耳朵努力聆听,水流声外,只有小树枝烧断的毕剥轻响,与四周风吹树叶的窸窣声。但潺潺水流扭曲了其他声响,风也大了起来,在光秃的树枝间不成调地吹着。他躺回地上。火堆愈缩愈小,悬在黑色橡树枝丫间的星星似乎在随风抖动摇摆,几滴硬如橡实的雨滴打在地面。风仿佛吹来四周无比空旷的回音,他的恐惧逐渐消失淡去,他转身侧卧着入睡,一夜无梦。

隔天他沿着席维河走,来到出海口。呼勒里是个小地方,一处码头,零星的仓库和旅店,还有敝旧的小房舍,承受着海上飘来的雨雾扑打。小渔船之间停泊了两艘大船,卷起的船帆是蓝色的。四下似乎无人,他浑身湿透发抖,沿着码头骑去,听见雨声、铁链的喀啦声、木头的吱嘎闷响、船只不时轻碰码头的声音。前方有间小客栈,灯光在湿淋淋的空气中显得迷离。他在客栈的宽屋檐下停步下马。

屋里有冒烟的火把和一大炉火映照着的粗糙的桌椅,坐满水手和手戴珠宝、头戴帽子的商人,还有被雨逼上陆地、满脸不悦的渔夫。摩亘浑身滴着水走向炉火,用麻木的手指解开衣扣、挂起外套,忍受人们一阵短暂的打量。他在炉火前的一条长凳上落座,客栈老板出现在他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