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4/7页)

日出时分她醒来,阳光刺痛双眼。她掬起河水洗脸并饮用,吃了一点行囊里的食物。她骨头酸痛,每做一个动作全身肌肉都作痛抗议,直到她再度迈开步伐,忘却疼痛不适。沿河走出一条路似乎不难,她绕过几片荆棘,在河岸高耸陡峭处爬过下方岩石,河岸无法通行时就挽起破掉的裙子涉水,在河里清洗满是瘀血刮伤的双手,感觉太阳直射在脸上。她忽视时间的流逝,只专注于自己的动作,直到慢慢地、强烈地感觉有人正跟踪她。

她停下脚步,全身所有疲乏和疼痛一涌而上,让她气力全失,站都站不稳。她扶住河边一块岩石,弯身喝水,再次回头看看后方。炎热慵懒的正午时分没有东西在动,她却感觉到动作,感觉自己的名字在某人脑海里。她又喝了些水,用袖子擦擦嘴,从袖子上抽出一根银线编结起来。

她把好几团繁复纠缠的线结丢在身后,并将长长的草叶绑束打结,这些草结看起来脆弱,但如果有人或马绊到,会觉得它们坚韧得有如紧绷的绳索。她把又乱又长的荆棘枝干放在路上,在脑海中看见它们在其他人眼中变成巨大多刺的树丛。她在一处挖了个拳头大小的洞,铺上树叶,掬水倒在洞里。洞像只眼睛回瞪着蓝天,只是个不碍事的圆形水洼,却能如梦境般幻变成一座宽阔而无法渡越的湖。

身后紧追不舍的人渐渐不再那么逼近,瑞德丽猜他们碰上了她设下的一些陷阱,便也稍微宽心,放慢脚步。向晚时分,太阳徘徊在松树梢,一阵微风穿过树间,是带着凉意的晚风;风过处留下一片寂寥,是内地荒野的寂寥。这时,她瞥见等在前方的是无数日夜,是穿过无人居住之地的孤独路径,一个手无寸铁、步行前进的人几乎不可能走下去。但她身后是蕴含黑暗秘密的以西格隘口,而在安恩,没有人了解她几分,连父亲亦然。她只能期望心中那股盲目的需要会跌跌撞撞碰上慰藉的来源。她微微打了个寒噤,不是因为风吹,而是因风吹过空洞时发出的窸窣声。她继续前行。太阳西沉,光的手指拂过树间,暮色中,世界笼罩着一片不属于这尘世的沉默。她仍然继续走,没有思考,没有停下来吃东西,也没有醒悟到自己正走在濒临虚脱的边缘。月亮升起,瑞德丽不时绊到黑暗中看不见的东西,速度开始变慢。她跌了一次,似乎跌得毫无缘由,而且惊讶地发现要再爬起十分吃力。几步之后她又跌跤,依然只能吃力地起身。她感觉血流下膝盖,支身爬起时又一手按在荨麻上。她站在那里,把受伤的手护在另一只手臂下,纳闷这夜并不太冷,不知自己为何发抖。这时,她看见树林里有火焰温暖纤细的舞动,仿佛充满希望的梦境。她朝着火焰走去,脑海里只有一个名字。终于走到时,她在火光的圆圈内发现了至尊的竖琴手。

一时间,站在光线边缘,她只看出那人不是摩亘。竖琴手坐在火旁,背靠岩石,低着头,瑞德丽只看见他银白色的头发。他转过头来,看见了瑞德丽。

她听见竖琴手猛然屏住呼吸:“瑞德丽?”

瑞德丽后退一步,岱思突然一动,仿佛想起身阻止瑞德丽再度消失在黑暗中,但又随即制止自己,慢慢靠回岩石上。他脸上有种瑞德丽从未见过的表情,使她继续徘徊在火光边缘。岱思指了指火堆,火堆上架烤着一只野兔。

“你看起来很累,坐一会儿吧。”岱思转动烤架,传来一股热腾腾的肉香。他头发参差不齐,疲惫的面容上多了皱纹,神色坦白得出奇,那有如乐音、带点反讽意味的声音则没变。

瑞德丽低声说:“摩亘说他——他在亟斯卓欧姆手中半死不活的时候,你在弹琴。”

瑞德丽看见岱思脸上的肌肉一紧。他伸出手,把一根折断的树枝伸进火堆。“没错。我会因那时的琴声得到报应。你要不要吃点晚餐?我在劫难逃,你饿了,这两者完全不相干,所以你没有理由不跟我一起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