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4/6页)

摩亘瞪着他,轻声说:“你错了,我根本不曾用你的眼睛看世界。你看着我时,究竟看见了什么?”

“摩亘,我是全疆土最强大的巫师,我可以替你作战。”

“那天在通商大路上,有某种东西让你害怕。如今是你需要我替你作战。当时发生了什么事?你是不是在海绿色眼睛的倒影里,看见了你自己力量的局限?他们要我,你不愿意让我落入他们手里,却又不再确定自己是否能对抗一支海草大军。”

亟斯卓欧姆沉默不语,猩红的光影在他空洞枯槁的脸上浮动。“那你能吗?”他轻声问,“谁会帮你?至尊吗?”摩亘随即感觉对方的心智突然骚动,一波思绪笼罩大厅和校园,寻找众巫师的心智,要以自身再度形塑他们、束缚他们。摩亘举剑,三颗星燃起一道锐利的光,射进亟斯卓欧姆的眼睛。他缩身躲开,注意力顿时分散。创立者举起双手,指间有一缕缕光线缠绕,朝三颗星反扫回来,仿佛是三颗星将光吸回。黑暗犹如活物一样盘踞在大厅,连月光都被阻挡在外,摩亘手里的剑变得冰冷,寒意涌入手掌,钻入骨髓,进入眼底。这道束缚麻痹了他的动作、他的思绪,意识到束缚只会更强化束缚,挣扎只会让自己被困得更紧,摩亘便向它屈服,静定在夜色里,他知道束缚仅是幻象,唯一能超越的方法便是接受它,就像接受不可能的事物。摩亘融入这束缚的静止和冰冷之中,于是当那股在某个蒙昧世界里聚集的强大力量终于击向他时,他麻木黑暗的脑海像一块铁一样把它挡了回去。

听见亟斯卓欧姆发出难以置信的怒骂,摩亘即摆脱这道咒语,在巫师消失的前一秒抓住他的心智。最后一股力量划过摩亘脑海,略微震动他的掌控,他意识到自己的耐力也将近极限。但巫师已筋疲力尽,连先前制造的黑暗幻象都被破除,灿烂的星光再度照入,两人周遭的断壁残垣闪着力量的光芒。亟斯卓欧姆举起一只手,似乎想从燃烧的石块里变出什么,又疲倦地放下。摩亘轻轻束缚住他,说出他的名字。

那名字在摩亘的心里、思绪里生根,他吸进的不是力量,而是记忆。他看着世界,寻找亟斯卓欧姆脑海中一些未曾破碎的时刻。

他看见这间大厅最初是何等美丽,窗扇仿佛燃着巫术之火,新镶壁板的墙散发出杉木香。千年前的那一日,一百张脸凝视着他,听他述说巫术的九条训诲。他边说边暗自从那些脑海里撷取关于三颗星的所有知识和记忆,连力量最强大的人也逃不过这探攫。

他在俄伦星山,坐拥扰动不宁的力量。他掌握众国土统治者的心智,并非为了控制他们的行动,而是为了了解他们,研究他始终无法完全驾驭的国土本能。他看着一名赫伦国土统治者独自骑马穿过以西格隘口,离自己愈来愈近,要来问一道关于三颗星的谜题。他一扭那大君坐骑的心智,它嘶叫着人立起来,戴卢卫司大君滚下峭壁,绝望地扑抓着岩壁巨石,石块跟在他身后轰然滚落,以低沉的声音说出可怕的警告。

远在这一事件之前,他惊异地站在俄伦星山的宽广正殿内,古老得不知源头的传说便称至尊在此,但殿里空无一人。石壁上未经采掘的宝石原石黯淡无光,在此代代繁衍的蝙蝠紧攀天花板,王位上结满纤弱如幻象的蛛网。他来,是为了问一个问题,关于以西格山深处一个做梦的人,但这里却无人可问。他拂开王位上的蛛网,坐下来寻思这一片空荡。灰色天光逐渐消逝在腐朽的门扇间,他开始编织幻象……

他站在另一座山里一个沉默美丽的地方,心智与一块白色怪石同在,那白石正做着孩子的梦。他看着那梦境的纤弱影像流过自己,几乎无法呼吸。一座宏伟的城市矗立在一处多风的平原上,在那孩子的记忆中,城市与风一同歌唱。孩子远望那城,心智触摸着树叶,触摸照在树皮上的光线,触摸草叶;孩子从一只蟾蜍静默的脑海中凝视自己,在一条鱼的眼里看见自己模糊的脸,头发在风中飘扬,逗引着一只正在筑巢的鸟的心智。孩子伸手撷取一片叶子的本质之际,梦境下有个问题在跳动,如火焰烧灼他的心,他终于问了出来。那孩子似乎听到他的声音,转过身,双眼如隼鹰的眼一般黑暗、纯粹、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