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6页)

摩亘喉头一紧,低声说:“你弹了。”

“他叫我弹。我尚未失去意识时,感到他的心智在我脑海里抽出许多记忆,有发生在安纽因的事,有你我结伴同行的那好几个月时光,有我为他效力的那些岁月,还有更久远的……那把琴的琴音是饱受折磨的奇怪声响,就像我骑马穿越赫尔时,夜里听到的那些声音。”

“他没杀你。”

岱思背倚着树,迎视摩亘:“他没理由杀我。”

摩亘沉默不语,面前的火焰将小树枝有如折断骨头般烧断。空气温暖,他却忽然觉得冷,往火堆凑近了些。灌木丛中有只受火光吸引而来的动物,用发光燃烧的眼睛看着他,而后眨眼消失。四周的沉默里充满千百个他心知该问的谜题,而他也知道竖琴手只会以更多谜题来回答。他在这片空无的沉默中稍憩片刻,双手捧着火光。

“六个世纪,换来这么差的报酬。”摩亘终于说,“你开始为他效力时,到底期望他给你什么?”

“我告诉他,我需要一个主人,而受他谎言欺瞒的君王都没资格。我们合作无间,他创造出一个幻象,我负责维持。”

“那幻象很危险。他从来不怕至尊吗?”

“至尊给过他什么害怕的理由吗?”

摩亘伸出手指拨动火里的一片树叶:“没有。”他把手摊放在火中任它烧灼,脑海里聚集起许多回忆。“没有。”他悄声说。他的意识控制一放松,火焰突然在他手底下无声地蹿起,他连忙缩手,泪水涌进眼睛。透过模糊的泪眼,他看见竖琴手那双被火烧残的手,即使饱受折磨仍紧抓着沉默。他缩身抱住自己的手,咽下诅咒:“我太不小心了。”

“摩亘,我没有水——”

“我注意到了。”摩亘的声音因痛苦而粗哑,“你没有食物,没有水,没有法律的力量,没有财富,甚至连用以自保不受烧伤的魔法都没有,只有一把你几乎弹不了的琴。对一个七天内两度逃离死亡的人来说,你创造的无力假象还真厉害。”他屈起腿,脸埋在膝上,一时间没有说话,不期望岱思开口,也不在乎他是否开口。火在两人之间说着不需要谜题的古老语言。他想到瑞德丽,知道自己该离开,却不移动。竖琴手坐在那里,带着一种苍老、疲敝的沉静,像老树根或饱经风吹日晒的岩石。火焰不再受摩亘控制,即将熄灭,他在交叠的手臂间看着火光渐弱。最后他抬起头,火焰在灰烬中闪动,竖琴手脸容幽暗。

他站起身,烧伤的手握拳托在另一只手的掌心。他听见竖琴手稍稍移动发出的微弱而干枯的声响,知道就算自己在这火堆旁待上一整夜,天亮后竖琴手依然会在原地,沉默而无眠。他无言地摇头,甩开令自己困惑混乱的各种冲动。

“你用琴声把我从梦里引来,我就来了,像只狗一样乖乖趴在你的沉静之中。我真希望知道我是该信任你、杀了你,还是逃开你,因为你玩的游戏比我所知的任何解谜人都更高明,也更致命。你需要食物吗?我们可以给你一点。”

良久,岱思才回答,声音几乎低不可闻:“不。”

“好吧。”摩亘徘徊着,紧握双手,仍不自禁地希望能得到一丁点真相,像狗盼着人赏一根骨头,即使那骨头残缺不全又没滋没味。最后他突兀地转身,烧焦灰烬的烟熏灼着他的眼。黑暗中他走了三步,第四步踏进一团突如其来地在四周绽开的蓝色火焰中,火焰愈来愈亮,缠绕穿梭于他全身,他叫喊出声,跌进光亮里。

摩亘在黎明醒来,趴在原先跌倒处,脸下梗着泥土和碎叶。有人伸了一只脚到他肩膀下,把他挑翻过身来。他再度看见竖琴手,竖琴手仍坐在树下,面前一圈灰烬。然后他看见了那个伸手揪住他罩衫领口、将他一把扯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