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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坡走向城区的最后半英里路程时,高空狂风掠过背后的插天巨峰,发出虚妄而凶蛮的尖啸,其中最微末的细节都会永远烙印在我的脑海里。除了丹弗斯和我,人类只有身陷离奇噩梦才有可能想象出如此不可思议的视觉奇观。无数巨大而纷乱的黑色石塔栖息在我们与西方翻滚沸腾般的云雾之间,我们的视角每次发生变化,它就会用又一组异乎寻常的怪诞形状冲击我们的心灵。这是坚硬岩石构成的蜃景,要不是有照片当作证据,我自己都会怀疑它是否确实存在。建筑方式的总体类型与我们勘察过的工事完全相同,但这种建筑方式在城市中显现出的各种放肆的外形就超出了语言能够形容的范围。

照片只能从一两个方面描绘它无穷的怪异、无尽的变化、超越自然的巨大尺寸和彻底异质的陌生风格。有些几何形状连欧几里得都无法为之命名——从各种角度不规则截断的锥体;以所有令人厌恶的比例构成的梯台;带有古怪的鳞茎状膨大的竖杆;以奇特方式组合在一起的断裂圆柱;五角或五棱形的疯狂怪诞的结构。再靠近些,视线穿过冰层中较为透明的地方,我们看清了底下的模样,见到管状石桥在不同高度连接起散乱得发狂的各个建筑物。平直的街道似乎并不存在,唯一的规则线条就是左方一英里外的宽阔沟壑,曾经有一条上古河流沿着它穿过城市流向群山。

透过望远镜,我们发现外墙上的横向镶板颇为常见,但镶板上的浮雕和点阵图案已经风化殆尽。尽管大多数屋顶和塔楼都难以避免地倒塌了,但我们依然能勉强想象出这座城市昔日的模样。它曾经是由蜿蜒曲折、错综复杂的小巷与窄街构成的缠结整体,所有街巷都仿佛深不见底的峡谷,有一些街巷顶上悬着突出的建筑结构或拱形的连接石桥,因此比隧道好不了多少。此刻,城市在我们的下方无限铺展,映衬着西面的雾霭,午后低垂的太阳从北方透过云雾送来暗红色的光线,朦胧间仿佛梦境中的幻景。阳光偶尔会遇到更致密的阻碍,一时间阴影笼罩整个视野,造成的效果蕴含着难以言喻的险恶气息,我不敢奢望能够以文字传达那种感受。就连无情狂风在背后山隘中刮出的微弱呼啸和笛音都换上了更加狂野和蓄意的恶毒音调。通往城市的最后一段山坡格外险峻和陡峭,坡度改变之处的边缘有一块突出的巨石,我们认为那里曾经建有叠层式的梯级,猜想冰层下有台阶或类似的结构。

终于走进了犹如迷宫的城市,攀爬翻过倒塌的巨石建筑,崩裂坑洼的墙体无处不在,令人感到压迫的逼仄和令人觉得渺小的高度让我们畏惧惶恐,情绪又一次变得异常激动,我不得不惊讶于自己竟然还有残存的自制力。丹弗斯明显变得神经质,对营地里的恐怖景象做出了一些让人生厌的无关猜测。我特别不欣赏他的这些言论,因为从噩梦般的远古留存至今的这座恐怖的遗迹有许多特征也迫使我得出了相同的结论。这些猜测反过来也在影响他的想象力,比方说来到某条遍布碎石、锐角转弯的小巷,他坚持说在地面上看见了可憎的模糊拖痕;又比方说他在另一个地方停下脚步,侧耳倾听从某种想象中传来的微弱声音,那声音来自某个难以界定的源头,他声称是一种有音乐性的隐约笛音,与狂风在山间洞口吹出的声音不无相似之处,但又令人不安地有所区别。周围建筑物留存着少数尚可辨认的墙壁雕饰的五角形构造,我们无法摆脱它们隐约蕴含的险恶暗示,在潜意识里种下了一缕与建造这个渎神场所的远古生物有关的确定感。

尽管如此,我们热爱科学和冒险的灵魂依然未完全死去,我们按部就班地执行计划,从建筑物上所有种类的岩石上凿下样本,一边后悔没有带来更完整的设备,否则就能更准确地判断出这座城市的年龄了。取自高耸外墙的样本似乎都不晚于侏罗纪和科曼奇纪,在勘察过的地方也没有见到晚于上新世的岩石。事实无情地证明,我们正徜徉于已经统治这座城市至少五十万年甚至极可能更加漫长的死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