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捌夜】 襟立衣 [40](第6/12页)

父亲的眼睛是混浊的。

他的眼瞳受到遮蔽了。

父亲连看得见的东西也看不见。

他什么也看不见。

可是却……

“修行了五年还这么丢人,你有没有成为教主继承人的自觉啊?”

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懂——

祖父说的事情我不懂,我没有祖父那么伟大的能力——

“教——教主的——”

“愚蠢的家伙,还不快起身。”

父亲强迫我站起。

接着凶恶地说:

“教主不是问你看见什么,而是问你眼前有什么。”

“所谓有什么是——”

“什么也没有哪。”父亲说。

“——在你眼前的是虚空,虚空乃睿智之宝库。你难道不知道祭祀于护摩坛前的绢布后面,镇坐于该处的佛尊是什么吗?绢布上画的可是虚空藏菩萨啊——”

父亲充满威严地指着绢布。

“——虚空藏菩萨乃宇宙之睿智,一切福德、无量法宝在他手上有如虚空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故为此名。你口诵虚空藏真言,心却在色界而不知到达空界,教主就是在责骂你这点。”

——不对。

——父亲根本在胡说。

不知为何,我就是如此认为。

——祖父想说的不是这种冠冕堂皇的大道理。

“正如你现在所想。”

祖父声音坚毅地说。

“什、什么?您的意思是——”

“不是这种冠冕堂皇的大道理。”

我的心脏差点从嘴里跳出来。

果然——祖父能看穿我的心思。

“我并不是在责骂你这点。”

“教、教主,那么……”

父亲讶异地问。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祖父继续说:

“——视声字为虚抑或实,乃显、密之别。于密宗,文字即言语,言语即真理——”

——真理。

“所谓声字,原为六法大界所产,不生不灭者也。森罗万象之相为真言,即大觉者。故诵经即真理,即实相。”

“可、可是父亲大人——不,教主——”

祖父无视父亲的呼唤,喊了我的名字。

“你为何道歉?”

“为何……”

“你分明不服觉正的狗屁道理,你为何道歉?”

“这——因为……”

被看穿了。

祖父果然能看穿我的心思。

“于你道歉的瞬间,你的修行就结束了。”

祖父头也不回地说。

我抬起头来。

祖父的背后,在他巨大的衣领底下——

有双大眼睛——不,有一张大脸。

“再修行三年。”祖父以此作结。

5

但是,祖父来年就去世了。

我则一时之间无法理解这个现象究竟具有什么意义。

我原本以为“神死了”、“佛灭了”这类思想家的梦话与现实八竿子打不着。只在言语上出现也就算了,我实在无法想像这种事情竟然发生于现实之中。

但是——祖父葬礼的情况,却完全不是我所能接受的。

祖父之死正如神佛寂灭。

原以为世人会为之同悲。

原以为将发生天崩地裂。

但是——

葬礼的确非常盛大,但,也顶多如此。参加的信徒不到百人,葬礼规模与每个月定期法会规模相差无几。

我完全没有料想到是这种场面,我忘记悲伤与慌乱,就只是茫然自失。

这些人,这些愿为祖父的死悲伤——真正崇拜祖父的信徒总数。这个由顶多百人不到的集团所构成的世界,曾经等同我的全世界。

同时——教团也陷入存亡的危机之中。不,这种形容并不正确。金刚三密会在我出生时便已踏上衰微之路。

只有我不知道这件事。

明治初年,祖父与本山分道扬镳,基于独自教义创立了教团。

据传当时天下皆知祖父的法力无边,日夜均有人希望入教,门庭若市,香客络绎不绝。曾有一段时间,信徒总数超过三千人。但是荣景持续不了十年,于我出生时,信徒数量已减少到全盛时期的三分之一左右。之后,信徒锐减,祖父去世那年——明治二十九年,已不足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