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One 水、血,以及浓稠之物 ⅩⅤ 十年前 洛克兰医疗中心(第3/4页)

维克托又抿了一口酒。伊莱的肤色极不健康,苍白到发青。

时间没有他预料的那么久。几分钟前,伊莱就没了动静。维克托关掉了音乐,脑海里却仍有重重的回响,他这才明白是自己的心跳。为了检查伊莱的脉搏,他把手伸进冰水——寒冷刺骨,他拼命忍着没有喘气——发现没有脉搏。他又等了几分钟,其实是倒酒去了。如果伊莱能够逃过此劫,就不能指责维克托操之过急了。

看到浴缸里那具躯体显然已经不可能自我复生,维克托便放下酒杯,开始干活。把伊莱从浴缸里拖出来是最费力的,因为伊莱比维克托高了几英寸,而且身体僵硬,还沉在一盆子冰水里。他手忙脚乱地左拉右拽,心里暗骂了无数次(维克托生性安静,有压力的情况下更是不爱说话,同龄人往往以为他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哪怕有时候他是真不知道),最后跌倒在瓷砖地上,伊莱的躯体则摔落一旁,死肉与地板的沉闷撞击声令人作呕。维克托浑身直打哆嗦。他没动那几支肾上腺素笔,而是拿来毛毯和取暖片,按照伊莱的指示,迅速擦干他的身体,然后激活取暖片,置于他身体的关键部位:头顶、颈后、手腕和腹股沟。这就是计划当中最需要运气和艺术感的部分。维克托必须判断身体热到什么温度再开始做心肺复苏,早了就意味着体温过低,那么肾上腺素会对心脏等脏器造成过大的压力;迟了就意味着等待的时间太久,那么伊莱活过来的可能性就非常低了。

尽管维克托浑身冒汗,他还是抬手打开了浴霸,又从盥洗台上抓过三支注射器——三支已经是极限,他知道如果全都不管用,那心脏也没救了——放在旁边的瓷砖地板上。维克托将它们重新排列好,摆成一条直线,这个小细节使他在等待期间有了一点掌控感。每隔一阵子,他便检查伊莱的体温,不用体温计,仅仅用自己的皮肤来感受。他俩在预演时发现宿舍里没有体温计,伊莱却坚持要维克托自行判断,他如此缺乏耐心倒是头一次。这样一来很可能导致死亡,但伊莱信任维克托,因为洛克兰的每个人都相信维克托和医学有种不寻常的联系,他可以轻而易举地理解人体结构(其实远非轻而易举,但是维克托确实擅长联想思维)。身体就是一台机器,所有的零件各司其职,从肌肉和骨骼到化学物质和细胞,各个层级的元件负责人体的动作和反应。对维克托来说,这样的比方很形象。

等伊莱的体温足够高了,维克托开始给他做心肺复苏。他感受到手掌底下的皮肤温度慢慢升高,伊莱的身体先前冷得像冰棍,现在恢复了死尸样儿。在维克托的按压下,肋骨发出断裂声,他有点胆怯,但并没有停止动作。他知道如果肋骨未与胸骨分离,说明他动作太轻,或是距离不够,尚未触及心脏。几组按压动作过后,他抓起一支注射器,刺进伊莱的腿部。

一,二,三。

没有反应。

他又开始按压,尽量不去想逐渐碎裂的肋骨,以及伊莱看样子已经死透了的事实。维克托感到胳膊酸胀,很想回头看一眼手机,但还是忍住了——在他使出吃奶的力气把伊莱拖出浴缸的时候,手机从口袋里掉了出来。他闭上眼睛,一边计数,一边用交握的拳头不断按压,在伊莱胸口一上一下,一上一下,一上一下。

没用。

维克托拿起第二支注射器,戳进伊莱的大腿。

一,二,三。

还是没反应。

终于,恐慌攫住了维克托的心脏,一股苦涩的胆汁翻涌而上。他强行咽下,再次进行胸部按压。浴室里只有他计数的低语声和脉搏的跳动声——他的脉搏,不是伊莱的——还有手掌底下的奇怪响动。他抱着残存的希望,竭力帮助这位好朋友的心脏再次恢复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