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命运

双手叉腰站在床边,他低头看着自己的作品。作品是个被绷带和夹板缠牢了的人形,类似一具木乃伊,只露出了半张尚算完好的面孔。毯子盖到木乃伊的胸膛,沈之恒闭着眼睛,刚刚入睡。司徒威廉虽是医学院毕业,然而连庸医都算不上,一直只在济慈医院的外科混日子。方才他费了牛劲,出了一身又一身的大汗,好容易才把沈之恒那横流的内脏塞回腹腔,又把那枚当啷在外的眼珠子放回了眼眶。至于他头上开的大洞,不知去向的半脑壳脑浆,以及碎裂的关节,他就没办法了,他就只能把沈之恒绑出个人类的形状出来。

在他独居的小公寓里,司徒威廉一直忙到了天明。

家里有三个热水袋,他把它们灌好了,放到了沈之恒身旁。沈之恒在废墟里躺了两天两夜,身体冷得像蛇一样。要不是怕他在浴缸里会散成一缸碎肉,司徒威廉真想给他泡个热水澡,让他赶紧恢复正常体温。

气喘吁吁的坐上驾驶座,他发动汽车一踩油门,回家去了。

虽然他是冻不死的。

司徒威廉站起来转了个圈,忽然福至心灵,把大衣脱下来将沈之恒胡乱的一卷,约莫着把他身上那些七零八碎的玩意儿都卷好了,他双臂运力,将这个卷子扛了起来,然后一路小跑冲上大街,把这个卷子送进了后排座位上。

“沈兄?”他开口唤道。

沈之恒轻叹了一声:“那你倒是救呀。”

沈之恒没有反应。

司徒威廉伸出双手,想要抱他,然而又不知从何下手:“我当然是想让你活了,要不然我来这儿干嘛啊!”

他搓了搓手,俯身凑到了沈之恒耳边,又唤:“沈兄?”

沈之恒的声音响了起来,虽是有气无力,但是还算平稳:“那就看你想不想让我活了。”

沈之恒还是没有反应。

司徒威廉赶忙跑了过去,正巧这时天上云散,露了月亮。他借着月光向下一瞧,吓得一跳脚:“哎哟我的天!”紧接着他又凑近了,俯下身细瞧:“沈兄,谁把你弄得这么乱七八糟的?你还能活吗?”

他舔了舔嘴唇,屏住呼吸伸出双手,扒开了沈之恒的嘴唇。歪着脑袋睁一眼闭一眼,他设法去看对方的口腔喉咙,又用指肚向上推了推对方的牙齿。沈之恒的牙齿整齐坚固,司徒威廉冒着指肚受伤的危险,使足了力气去摁他的犬齿,果然,有骨刺一样的细小尖牙突破牙龈,紧贴着犬齿背面刺了下来。

一堵残墙后头,发出了一声呻吟。

他嘻嘻一笑,随即就见沈之恒睁了眼睛。沈之恒的眼睛大而深邃,冷森森的注视了司徒威廉,他开了口:“别闹。”

推开车门跳下去,他被寒风吹出了一个喷嚏。将身上的大衣紧了紧,今晚月黑风高,他只能依稀看清前方这一片废墟的轮廓。摸索着迈出了第一步,他弯着腰,一边走一边轻轻的呼唤:“沈兄,我来了,你在哪儿呀?”

然后他闭了眼睛继续睡,一觉睡到了中午。

汽车驶上大街,他圆睁二目的看路,副驾驶座上放着个帆布挎包,里面的两只玻璃瓶相互碰撞,发出闷响。这一路决不能出任何岔子,一旦汽车被截停,别的不提,但是那两只玻璃瓶就够他喝一壶的。道路两边的路灯越来越稀疏了,这是已经驶过了洋房林立的繁华地段,他轻轻呼出了一口气,一打方向盘转入一条黑暗小街,靠边踩了刹车。

这对他来讲,已经算是难得的长眠。司徒威廉躺在床尾,正仰面朝天的举了一本小说看。忽然听到了他的动静,便坐起来问道:“醒了?”

上午来见他的那个小姑娘,名叫米兰的,除了她家门口那条路,其余街道的名称一概不知,所以他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路线搞清楚。至于求救那人的身份,不必提,一定就是沈之恒。除了沈之恒,还有谁会这么高看他,敢死心塌地的等着他去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