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4/5页)

那天晚上,贝莉丝头一次在信里提到赛拉斯·赞内克。她嘲讽他的化名,但也承认,有这个略显自负的费内克做伴,许多天来的孤独感有所缓和。她继续研读约翰尼斯的《兽类杂论》。她琢磨着,费内克是否会再次造访,但他没有来,于是她带着一股无聊到窝火的情绪上床睡觉。

她又一次梦见了沿着河流前往铁海湾的旅程。

坦纳梦到改造手术。

他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新科罗布森的惩罚工厂,在麻醉剂的作用下,冗余的肢体被嫁接到他身上,整个过程充满灼痛与耻辱。空气中又充斥着刺耳的工业噪音,他被绑在潮湿肮脏的木板上,不过这一回,俯身看着他的不是戴面罩的生物魔学家,而是舰队城的外科医师。

跟那天清醒时一样,外科医师给他看身体图解,手术部位用红色标出,仿佛儿童习字本上的订正。

“我会感觉疼吗?”坦纳问道,惩罚工厂的景象逐渐消散,睡意也渐渐退去,但问题依然存在。会疼吗?他孤零零地躺在房间里寻思,最近他总是独自一人在家。

但当他再次潜入水下,渴望又占了上风,他意识到,跟疼痛相比,他更怕这种永无休止的强烈期盼。

安捷文严肃地告诫谢克尔,在她工作时,他应该谨慎对待。

“不能跟我这样讲话,小子,”她对他说,“我跟着丁丁那布伦干活已经好多年了。自从他们把他请来,嘉水区就付我工资,协助他工作。他给予我充分的培训,我应该忠实于他。我工作时,别跟我胡闹。明白吗?”

她现在大多用盐语跟他交谈,以迫使他学会这门语言(她要让他毫无迟滞地融入这座城市里,因此对他要求很高)。她转身离开时,谢克尔拦住她,吞吞吐吐地说,今晚也许不能去她的舱室,他觉得应该陪坦纳一晚上,坦纳的情绪一定相当低落。

“你能为他着想是好事。”她说。他各方面都在迅速成长。忠诚、欲望和爱情对她来说并不够。他已逐渐摆脱童年,正是那种时时闪现的成熟令安捷文涌起真正的激情,使得她不仅仅对他怀有隐约温和的母爱,而且还产生了更强烈,更原始,更令人屏息的情感。

“陪他一晚上,”她说,“明天再来我这里,亲爱的。”

她小心翼翼地说出最后三个字。对于此种馈赠,他已渐渐学会从容得体地接受。

谢克尔独自在图书馆里一待就是几个小时,流连于书架、羊皮纸,以及微腐的皮革与纸张之间。他停留在拉贾莫语区,小心地抽出一本本书籍,摊开在四周地板上,展示出文字与图画,仿佛绽开的花朵。他缓慢地阅读各种故事,有讲鸭子的,有讲穷小子当上国王的,有讲跟山精打仗的,还有讲新科罗布森历史的。

他记下所有发音难以掌握的疑难词汇,反复练习。

他拿着自己想读的书在书架间徘徊,一天结束时,再把它们放回原处。他不懂分类号码,而是靠自己发明的记忆方法,这一本在红色的大书和蓝色小薄书之间,那一本在书架尽头,隔壁的书上画着一艘飞艇。

有一回,他从墙上取下一本书之后,惶恐地发现,其中的字母虽然都是老相识,但当他张开口喃喃念诵时,却完全不知所云,与他脑中的单词不符。他一下子变得狂躁不安,担心学会的知识又弄丢了。

但他随即发现,这本书是从拉贾莫语区旁边的一个书架上取出来的,虽然跟他已经掌握的拉贾莫语有着相同的字母,却排列组合成另一种语言。谢克尔震惊地意识到,自己已然征服的字符,也能为其他人所用,而这些人之间却可能根本无法相互交流。他一边想,一边绽露出笑容。他很乐意分享字母。

他又翻开几本外文书,尽力拼读其中的字母,不过那古怪的发音,让他自己也乐出声来。他仔细看着书里的图画,并与文字相比照。于是他姑且断定,在此种语言中,这组字母代表船,那一组则代表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