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4/7页)

开阔的海面上,波浪如昆虫一般永不停歇。

大海空旷而令人惊异。

劫持者向贝莉丝申明,她必须接受他们的保护。她是嘉水区的居民,归那对疤脸男女管辖。他们承诺,所有被劫持的人都将获得工作和居所,而这很快便兑现了。中介机构找到这批恐慌而迷惑的新人,依照名单报出姓名,逐个核对技艺与详情,用混杂的盐语唐突地解释工作内容。

贝莉丝听了半天才明白,她可以去图书馆工作,而让她相信这件事又花了更久。

她签署了对方提供的文件。“女舞神号”的军官和水手被强行带走进行“审核”与“再教育”,因此贝莉丝没有心思故意找茬。她心怀愤恨地草草签了名。这叫合约吗?她想要呐喊。大家都知道,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但她已经签了。

那些组织结构,那些似是而非的律法,令她感到困惑。

他们是海盗。这是一座海盗城,充满残酷与唯利是图,它生存在世界的夹缝里,从其他舰船上攫取新居民,这是一个浮动的自由城邦,可以合法买卖抢来的货物。证据比比皆是:居民们肃穆的表情和公然佩戴的武器,还有她在嘉水区船只上看到的囚架和鞭刑柱。她心想,维持舰队城秩序的必定是航海律令,也就是鞭子。

但这座舰船之城并非如贝莉丝所料想的那样简单粗暴。还有其他逻辑体系在运转。有打印的合同,有管理新人的事务所。还有类似官方的机构:跟新科罗布森一样的决策管理阶层。

在舰队城,官僚规则之于暴力统治,是平行、包裹和支持的关系。这不是一艘船,而是一座城市。她来到了一个跟家乡城市同样复杂而有序的城邦国家。

官方人员带她来到“彩石号”,分给她两间通过螺旋扶梯相连的小圆屋,这是一艘早已颓败的轮桨船,她的房间建在原先的大烟囱里。下方深处,是这艘船的五脏六腑,其引擎曾经通过她的居所排出煤烟。在她出生之前,引擎早就已经熄火。

他们说这屋子是她的,但必须每周向社区办公室缴纳租金。他们预支给她一把纸钞和零钱作为薪水——“十眼币等于一旗币,十旗币等于一塔币。”这些钱币切割不整,印刷粗陋,墨水的颜色各不相同。

然后他们用简陋的拉贾莫语表示,她永远不能离开舰队城,说完他们就走了,留下她独自一人。

她在等待,但仅此而已。在这座牢狱一般的城市里,她只有孤身一人。

最后,饥饿驱使她走下楼,从小贩那里买来油腻的街头食物。小贩用盐语朝着她一通咕哝,但语速太快,听起来很费劲。她很惊讶,在街上行走时,居然没人来打扰。这是一个如此陌生的环境,强烈的文化冲击如同偏头痛一样令人难以承受,周围的男男女女服饰多变而褴褛,街上有许多儿童,还有仙人掌族、虫首族、豪刺族、洛歧斯族、高大的结辛族和弗默特族。螯虾人生活在城市底下,但白天也会来到水上,拖着披覆硬甲的腿缓缓移动。

甲板上拥塞的房屋之间形成窄小的街道。贝莉丝已经习惯了摇晃,城市的天际轮廓线时刻都在变换起伏。周围尽是盐语的吆喝与交谈声。

这种话她学起来很容易:词汇浅显易懂,因为都是从其他语言借鉴来的,语法也很简单。她必须使用盐语——买食物,问路,寻求解释,跟其他舰队城居民交谈,这些都无法避免——只要一开口,她的口音就会揭示出她是新来的,并非本城出生。

大多数跟她打交道的人都很耐心,甚至带着粗鲁的善意,原谅她性情乖戾。也许他们认为,随着她在舰队城安家落户,便会放松下来。

但她没有。

那天早晨,当贝莉丝踏出“彩石号”的烟囱,脑中又迸出了同样的问题:我怎会来到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