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克曼的模特(第4/7页)

最后拐弯的时候,我们来到一段上坡路,我一生中从没见过这么古老和肮脏的荒弃小巷,山墙将要崩裂,小窗格里嵌着碎玻璃,月光下耸立着半解体的古旧烟囱。视线所及范围内,我认为没见证过科顿·马瑟在世的那个年代的房子不超过三幢——我至少瞥见两幢屋子有飞檐,还有一次我觉得见到了几乎被遗忘的前复斜式尖屋顶,尽管文物研究者声称这种建筑结构在波士顿地区已经绝迹。

这条巷子里还有一些微弱的光亮,我们向左又拐进一条同样寂静但更加狭窄的小巷,这里没有任何照明;摸黑走了一分钟左右,我觉得我们向右转了一个钝角的弯。这之后没多久,皮克曼取出手电筒,照亮了一扇极其古老、虫蛀严重的十格镶板门。他打开门锁,催促我走进空荡荡的门厅,这里镶着曾几何时非常精美的深色橡木墙板——样式简单,但让我激动地想到安德罗斯、菲普斯和巫术盛行的时代。然后他领着我穿过左手边的一道门,点燃油灯,对我说别客气,就像回到自己家一样。

听我说,艾略特,我属于街头混混会称之为“硬汉”的那种人,但我必须承认,我在那个房间墙上见到的东西还是吓得我魂不附体。那些是他的画作,你要明白——是他在纽伯利街不可能画出来甚至无法展出的作品——他的所谓“释放自我”确实没说错。来——再喝一杯——我反正是非得喝一杯不可了!

企图向你描述它们的样子是毫无意义的,因为从简洁笔触中渗透出的难以言喻并且亵渎神圣的恐怖、无法想象的可憎感觉和精神上的腐败堕落完全超出了语言能够表达的范围。其中没有你在西德尼·斯密作品中见到的异域技法,没有克拉克·阿什顿·史密斯用来让你血液凝固的比土星更远的行星的地貌和月球真菌。它们的背景主要是古老的教堂墓地、深山老林、海边悬崖、红砖隧道、镶墙板的古老房间甚至最简单的石砌地窖。离这幢屋子没多少个街区的科珀山坟场是他最喜欢的场景。

前景中那些活物就是疯狂和畸形的化身——皮克曼的病态艺术体现了最杰出的恶魔绘制手法。这些活物很少完全是人类,往往只从不同的角度近似人类。绝大多数躯体大致是两足动物,但姿态向前倾斜,略带犬类生物的特征。大多数角色的皮肤呈现出令人不快的橡胶感觉。啊!此刻我又像是见到了它们!它们在做的事情——唉,求你别问得太详细了。它们通常在吃东西——我不会说它们在吃什么的。有时候它们成群结队出现在墓地或地下通道里,总是在争抢猎物,或者更确切地说,它们埋藏的宝物。皮克曼用何等有表现力的手法描绘了骇人的战利品那无法视物的面孔啊!作品中的怪物偶尔在半夜跳进敞开的窗户,蹲在沉睡者的胸口,撕咬他们的喉咙。一幅画里,它们围成一圈,朝绞架山上吊死的女巫吠叫,尸体的面孔与它们颇为相似。

但请不要认为害得我几乎昏厥的是这些可怖的主题与布景。我不是三岁的小孩,类似的东西我见得多了。真正吓住我的是那些面孔,艾略特,那些该诅咒的面孔 ,它们在画布上栩栩如生地淌着口水斜眼看我!上帝啊,朋友,我真的相信它们有生命!那个恶心的巫师,他将地狱的烈火掺进颜料,他的画笔是能催生噩梦的手杖。艾略特,把酒瓶拿给我!

有一幅名叫《上课》——愿上主垂怜,我竟然看到了它!听我说——你能想象一群无可名状的狗状生物在墓地蹲成一圈,教一个幼儿像它们那样进食吗?这大概就是偷换幼儿的代价吧——你知道有个古老的传说,某些怪异的生物会把自己的孩子放在摇篮里,替换被它们偷走的人类婴儿。皮克曼展现的是被偷走的婴儿的命运——他们如何成长——这时我逐渐看到了人类和非人类怪物两者的面容之间存在的某些可憎的联系。皮克曼描绘出彻底的非人类怪物和堕落退化的人类两者之间的病态渐变,建立起了某种讽刺的演化关系。狗状生物就是由活人变化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