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克曼的模特(第2/7页)

你应该记得,皮克曼的专长是面部。我不认为戈雅以后还有谁能把那么多纯粹的地狱元素塞进一副五官或一个扭曲的表情。在戈雅之前,你只能去塑造了巴黎圣母院和圣弥额尔山那些滴水兽和畸形怪物的中世纪艺术家里寻找这种人。他们什么稀奇古怪的都敢相信——说不定他们真的见过呢,因为中世纪有过一些诡异的时期。我记得你离开前的那年自己也问过皮克曼,想知道他那些概念和幻象到底是从哪儿来的。他给你的回答难道不是一声阴森的大笑吗?里德和他绝交的部分原因就是那种笑声。如你所知,里德当时刚开始涉猎比较病理学,满嘴华而不实的所谓“专业知识”,成天讨论这个或那个心理和生理表征的生物学或演化论意义。他说他一天比一天厌恶皮克曼,到最后甚至感到恐惧,因为这个人的五官和表情都在逐渐朝他不喜欢的方向改变,简而言之就是非人类的方向。他时常谈论饮食,说皮克曼的食谱肯定极其反常和偏离正轨。假如你和里德有通信往来,我猜你大概会对里德说,是他自己让皮克曼的绘画影响了他的精神或激发了他的想象力。我知道我就是这么对他说的——但那是以前。

然而请你记住,我和皮克曼绝交并不是为了这种事。恰恰相反,我对他的赞赏与日俱增,因为《食尸鬼盛宴》确实是一幅了不起的艺术杰作。如你所知,俱乐部不愿展出这幅画,美术馆拒绝接受捐赠,我还可以断言也没有人肯买下它,因此皮克曼直到消失前一直将它挂在家里。现在他父亲把画带回塞勒姆去了——你知道皮克曼出身于古老的塞勒姆家族,有个长辈在1692年因为行巫术而被绞死。

我养成了经常拜访皮克曼的习惯,尤其是我开始做笔记准备撰写一部怪异艺术的专论之后。或许正是他的作品把这个点子装进了我的脑海,不过总而言之,我越是发掘,就越是发现他简直是个资料和启迪的宝藏。他向我展示他手头的所有油画和素描,其中有些墨水笔绘制的草稿,若是俱乐部里多几个人见过它们,我敢保证他一定会被扫地出门。没过多久,我就几乎成了他的信徒,会像小学生似的一连几个小时聆听他讲述艺术理论和哲学思辨,那些东西疯狂得足以让他有资格进丹佛精神病院。我的英雄崇拜态度,加上其他人越发疏远他的事实,使得他完全信任了我。一天晚上,他暗示说假如我口风足够紧,而且不至于太神经质,那么他或许可以给我看一些颇为不寻常的东西——比他家里那些稍微猛烈一些的东西。

“你要知道,”他说,“有些事情并不适合在纽伯利街做,它们与这里格格不入,在这里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孕育出那种灵感。我的使命是捕捉灵魂的内在含义,你在住着暴发户的庸俗街道上找不到这种东西。后湾不是波士顿,它还什么都不是呢,因为它没有时间来积累记忆和吸引附近的灵魂。就算这儿存在精怪,也是属于盐沼和浅滩的驯服精怪,而我想要的是人类的鬼魂——有着高度组织性的生物的鬼魂,它们见过地狱,也明白所见景象的寓意。

“艺术家应该生活的地方是北角。一个真诚的审美者应该住在贫民窟,为的就是人群汇集的传统。上帝啊,人类!你有没有意识到,那种地方不完全是人造的,而是在自行生长?一代又一代人在那里生存、感知和死去,而且是在人们不害怕生存、感知和死去的年代。你知道吗?1632年的科珀山上就有了作坊,现在那些街道有一半是1650年铺设的?我可以带你看已经矗立了两个半世纪以上的房屋,它们经历的时光足以让一幢现代房屋化为齑粉。现代人对生命和生命背后的力量到底有多少了解?你说塞勒姆巫术是妄想,但我敢向你保证,我的四代曾祖母肯定有不同的看法。他们在绞架山上吊死了她,而伪善的科顿·马瑟就在旁边看着。马瑟,该死的,他害怕有人会成功地踢破这个受诅咒的单调囚笼——真希望有人对他下咒,在夜里吸干他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