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二〇〇五年(第4/9页)

过了一阵子,兴奋之情逐渐消退了,我也没有勇气打电话,但是我依然天天想到他,一个人暗自、静静地想。也许哪一天,我会在公园、百货公司,或是餐厅、酒吧里遇见他。他的妻女是否也来了纽约?他为何和我一样,也回到美国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你和他联系上了吗?”佐伊问。

“没有。”

“你打算和他联系吗?”

“我不知道,佐伊。”

“哦,妈,拜托。”她叹气。

我愤怒地擦掉泪水,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妈,我敢说他一定知道你人在纽约,一定也上网查过你的动向,知道你做什么工作,住在什么地方。”

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威廉搜寻“我”的动向,查看“我”的地址。难道佐伊说得没错?他是否知道我也在纽约,就住在上西区?他会不会想起我?如果会,他心里又是什么感觉?

“妈,你得放手,抛开过去。打个电话给尼尔,多和他出去走走,继续过你自己的生活。”

我转身面对佐伊,语气有些刺耳。

“我没办法,佐伊。我必须弄清楚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否对他有所帮助。我一定得知道。难道这个要求太过分?为什么不能有个答案呢?”

正在隔壁房间里午睡的宝宝开始哭闹,我把她吵醒了。佐伊过去将胖嘟嘟的妹妹抱了过来。

佐伊一边抱着宝宝,一边轻抚我的头发。

“妈,你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我认为他不会说出来,也永远不可能准备好。你让他的生活天翻地覆,完全改观,记得吗。他可能再也不想看到你。”

我一把抱起佐伊怀中的宝宝,用力贴向自己,汲取宝宝的温暖。佐伊没错。我必须放下过去,走向新生活。

至于怎么做,则是另一回事了。

我一直忙碌着,一刻也不得闲,忙着陪佐伊和宝宝,以及尼尔、我的父母、外甥,忙着工作,还忙着夏拉和妹夫巴里邀我参加的一连串永无止境的聚会。这两年我在纽约认识了许多新朋友,人数远胜于过去十多年在巴黎结交的友人,纽约是个大熔炉,我乐在其中。

的确,我离开了巴黎,但每次出差或回去探望爱德华和朋友时,我都无法控制自己的脚步,自然而然地回到了玛黑区。我透过全新的观点,流连忘返于蔷薇街、塞西尔里国王街、艾古夫街、圣东日街、布列塔尼街。一九四二年我还没出世,但是现在我全盘了解事件的始末。

我很想知道现在是谁在圣东日街的公寓里看着窗外的庭院,抚触着滑顺的大理石壁炉。不晓得新房客与当初在这个地方过世的小男孩,以及那个命运在弹指间改变的小女孩有没有关联。

在梦中,我同样会回到玛黑区。我未曾见证的恐怖事件出现在梦里,使我不得不打开电灯,驱散梦魇。

偶尔,贪杯、交际带来空虚无眠的夜晚,当我躺在床上时,熟悉的伤痛会再次出现,纠缠不清。

我回想起自己大声读出莎拉留下的信时,威廉的眼神和面容。忽然,我睡意不再,记忆钻进了心底。

佐伊的声音引我回到春日的中央公园,尼尔的手放在我的腰际。

“妈,小怪物要吃棒冰。”

“绝对不可以,”我说,“不可以吃棒冰。”

宝宝扑向草地,大声痛哭。

“真是个不简单的孩子,你说是不是?”尼尔若有所思。

二〇〇五年一月,我对莎拉和威廉的记忆一次又一次地被唤起,因为“奥斯维辛死亡集中营的解放六十周年纪念”跃登全球的头条新闻,全世界的人都在谈论这场浩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