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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座石窟,是在俯瞰瓦格河的断崖中段一排裸露的岩石上开凿的。河水、河滩以及砂礓里生长着杂草的斜坡,徐徐上升,边缘紧接着杂木丛生的耸峙的悬崖中腹,顺着那排石窟的前缘,绵延着一条白光闪亮的石板栈道。

第一窟是礼拜堂。这里有着四座礼拜堂和二十三处僧院的遗迹,这座礼拜堂就是四座中的一座。

霉气充盈的拂晓清冷的气息,完全不出所料。中央内里的巨大佛陀的姿影,承受着从入口照射进去的擦鞋布大小的一块光亮,明朗地映出倾斜的结跏趺坐的轮廓。要想看清布满天棚和四壁的壁画,光线显然不足,导游的手电筒的光芒,犹如四处盘桓的蝙蝠,这里那里飞来绕去。于是,又出现了本多未曾预想到的各种烦恼的绘画。

一群头戴金冠、腰缠花布的半裸的女子,各呈奇姿,出现于手电筒的光环中。她们大多手中擎一枝莲花,每人的脸型都酷似姊妹。妩媚而修长的眼睛,新月般纤婉的蛾眉,伶俐而冷峭的鼻梁,因稍稍平缓的鼻翼而变得柔和起来。下唇丰腴,轮廓向上兜起。这一切,使得本多联想到身在曼谷的月光公主成人后的面影。和稚嫩的公主不同的是,画像中这些女子成熟的肉体上,人人的乳房像即将炸裂的石榴,浑圆如球,富有性感。乳房周围,葛藤般缠络着纤巧的金银珠宝的项链,纷然缠绵。有的为了显示丰满的腰部而侧身打坐;有的只在胯骨上裹着一块腰布,故意微露着骀荡、饱满的下腹。有的跳舞,有的濒死……

导游口若悬河地讲解着,随着手电光的移动,女人们一个个再次隐没于黑暗之中。

——走出第一洞窟,猛烈敲打铜锣一般的热带的阳光,立即将刚才所见的一切还原为幻影,使人宛若置身于白日梦境之中,似睡似醒,只得一一寻访内心早已忘却的古老记忆中的洞窟。确实具有现实感的是眼下闪光的瓦格河的流水,以及赤裸裸沙碛的景观。

像往常一样,本多对导游贫嘴寡舌的话语不感兴趣,因而,导游很冷淡地草草而过,他对一般景物不屑一顾,干脆一个人呆在空荡荡的僧院里,孤零零望着众人打眼前通过。

一无所见,反而可以自由自在描绘幻想。一座僧院就是如此,它既没有可看的佛像,也没有壁画,洞内左右只有一排排大黑柱子。内部最幽暗的地方依稀立着讲经坛,一对又长又宽的大石桌,相对地一直排列到内部。这座僧院射进来相当粗放的光亮,大部分僧侣将这里既当作教室,又当作食堂。眼下,他们似乎离开这里的石桌,到户外呼吸新鲜空气去了。

没有任何色彩,这使得本多十分舒心。仔细一瞧,石桌上小小的凹坑里,依然残留着往昔早已消失的朱红色。

以往,这里有人停住过吗?

那是谁呢?

本多独自一人站在石窟的冷气中,感到周围迫近的黑暗似乎对他诉说着什么。这种没有任何装饰和色彩的“非存在”,或许是他到印度之后,首次唤醒的某种明显存在的感情。衰亡、死灭、空无一物,最能使人切身品味到新鲜存在的征兆。不,存在已经在这里开始成形了,在每一块岩石生长的霉味中成形了。

当心中某种东西将要成形之际,总是产生一种混杂着欢喜和不安的动物性的感情,就像狐狸嗅到远方的气息,渐渐走近猎物时一样。虽然没有确实捕捉,但心底里已经通过远方记忆的手指紧紧抓住了。本多的内心被期待搅乱了。

出了那座僧院,来到外面的阳光下,朝着下面第五座石窟走去。栈道转过一个大弯,前面出现崭新的景致,通过石窟前的道路,是由嵌入岩石的一排湿漉漉的廊柱内侧连接成的。廊柱之所以被濡湿,是因为位于两条瀑布的内侧。本多知道第五座石窟就在那里,便停住脚步,隔着一道道峡谷,眺望着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