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2/7页)

本堂前面的印度大理石白色圆柱和守护两旁的一对大理石狮子,以及西洋风格的低矮的石栏,连同一式的大理石墙面,映着夕阳,耀目争辉。不过,这只是一幅反衬着众多的金黄和朱红花纹的纯白的画布。尖儿呈圆拱形的窗户,显露着内侧的印度红,外侧则包裹着繁琐的燃烧似的金色的火焰。殿前的白色圆柱,从柱头饰物开始,突然缠绕着金色灿烂的圣蛇,重重叠叠高悬的红色琉璃瓦飞檐,周边镶嵌着昂着镰刀头的金蛇的行列。屋脊尖端金色的神经质的蛇形鸱尾,竞相翘向蓝天,犹如女靴尖利的足踵,朝着天空奋然踢去。在热带的阳光下,这一派金黄反而显得黯然失色,好似屋脊上嬉戏着的惹人眼目的白鸽。

然而,渐渐的,渐渐的,仿佛受惊似的唿哨而起的银白的鸽群,飞向次第忧色深沉的天空,变得煤烟一般黝黑。原来那鸽群就是寺院反复装饰着的独具匠心的金色的火焰所腾起的煤烟。

庭院内有几棵椰子树,看上去突兀不动,令人吃惊。这种“喷泉树”弯成弓形,对着天空喷洒着几股绿色的飞沫。

植物、动物、金属、石子和印度红,一同混淆于明光之中,融合,跃动。就连守护玄关的一对巨大的雪狮子,那大理石的鬣毛也能像向日葵一样。那葵花子般的牙齿,密密实实排列在张开的巨口之内,狮子的面颜也就是怒放的白皙的向日葵花朵。

阿契特·阿帕殿下乘坐的劳斯莱斯轿车抵达门前。左右草坪上小亭阁周围早已严阵以待的身着红色制服的少年军乐团,正鼓胀着褐色的脸颊,吹奏着军乐。刚刚擦得锃亮的圆号的漏斗,将他们身上红色的制服映射出小小的影像。在热带的阳光下,再也没有比这种乐器更加适合演奏的了。

穿着白色上衣的卫士,跟在后头,打开草绿的阳伞罩在殿下的头顶上。殿下一身白色的军服,佩戴着勋章,在手捧布施、攀着蓝色衣带的侍从以及十多个禁卫兵的护卫下,走进寺院。

按惯例,殿下参拜二十分钟结束。其间,人们头顶烈日,站在草坪上静候。不一会儿,殿内传来中国胡琴的乐音,其中交混着铜锣的声响。此时,那个撑伞的卫士,扛着那把顶端精心装饰着金色佛塔的伞站立在门口,四个禁卫兵头戴僧帽般耷拉在颈项上的帽子,排立在石阶上。殿内无法看得分明,从阳光炫目的门外,只能窥见晦暗的内里烛火摇曳,从那里频频传来诵经的声音。早些时候的锣鼓也渐次昂扬,最后铿然一声锣,音乐戛然而止。

卫士张开草绿色的阳伞,恭恭敬敬罩在走出来的殿下的头顶上。近卫兵们举刀敬礼。殿下疾步走出寺门,乘上那辆劳斯莱斯。

不久,群众目送殿下远去之后解散了,军乐队也走了,寺院又缓缓迎来傍晚的安息。僧侣们披着袒露褐色右肩的金襕僧衣,有的到河岸上读书,有的聊天儿。河面流淌着枯萎的红花和腐烂的瓜果,映射着对岸成排的合欢树以及绚烂的云霞。太阳沉没到寺院背后了,草坪上笼罩着暮色。不一会儿,寺院的大理石圆柱、狮子和墙面在暮霭里浮现着灰白。

***

例如卧佛寺。

十八世纪末,拉玛一世建立的这座寺院,塔堂林立,人们必须一个接一个穿过狭窄的空间。

那烈日,那蓝天。然而,本堂回廊巨大的白色圆柱,犹如白象的下肢一般污秽。

佛塔装贴着细密的陶片,彩釉在太阳底下灼灼耀眼。紫色的大佛塔一级级镶嵌着暗褐色的瓷砖,描绘出无数花朵的数不清的陶片,于紫褐的底色上连缀成黄、红、白的花瓣儿,仿佛在半空里竖立起一卷陶瓷制作的波斯地毯。

大佛塔一旁又有一座绿色的塔。一只怀孕的母犬,拖着沉重的暗红色长满黑斑的乳房,东倒西歪地走过被阳光的铁锤击碎的磨损的石板路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