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去买衣服
带灯和竹子被取消了当月的补贴,大院里的人突然看她们时眼光怪怪的,只要她们也看过去一眼,这些人又立即客气地给她们笑。带灯知道这并不是在同情她和竹子,而是在嘲笑。竹子偏气嘟嘟地走过去,白仁宝说:你瞪我?竹子说:谁瞪你?白仁宝说:你眼睁那么大没瞪我?竹子说:我眼大!
清早起来,竹子穿了件黑衫子,带灯说:那件红衫子多好看的,洗了?竹子说:黑衫子能配合心情么,我还要摘朵白花别在胸前。带灯说:穿红衫子!还有啥鲜亮的衫子就换着穿!竹子说:没啥鲜亮的。带灯说:那咱到县城买衣服去,有罚的钱还没咱买几件好衣服的钱?!
带灯当即发动了摩托和竹子出大院,白毛狗汪汪着也要跟着去,带灯没让去,马副镇长说:带灯去哪儿呀,上午全体职工政治学习哩。竹子说:石门村有了上访,那不去了?马副镇长说:去吧去吧。
带灯在樱镇是最讲究穿衣的,但毕竟也是在樱镇呆得久了,到了县城商场,才觉得自己还是有些土气,也才知道学着县城人穿戴时尚是要费功夫的。两人在商场转了大半天,挑来挑去要么觉得一件都不行,要么觉得几件都好。后来,不厌其烦地从这个商场跑到那个商场,试穿了一件脱下来又试穿一件,还是不称心,再跑,再试,末了能决定下来的还是最初看中的,就反复地照镜子,照得都不认得镜子里的人了,接着讨价还价,已经过了吃饭时间也不去吃饭,有了头晕恶心到厕所里吐,吐得几乎把肠子吐出来。终于把身上所有钱都花得一分不剩了,竹子买的是一件二百元的碎花粉红衫,一件一百六十元的牛仔裤,一件黄衫,一个发卡,一支唇膏,还有一个手镯,手镯是玻璃做的,注了绿色,竹子说:别人问,你就说是翡翠!带灯买得更多:三件上衣,两条裤子,一双高跟鞋,四双袜子,花了两千元。当下两人都换上了新衣服。
带灯说:为啥不给自己穿呢?!竹子说:穿!带灯说:新衣服穿上了自己都觉得精神!竹子说:就是!
回到樱镇石桥后村的路口,两人停下摩托拢头发,要以整洁的面目进镇街,不远处的一户人家吱扭开院门,她们挺了身子准备着让第一个见到的人感到惊艳,但院门里先露出的不是人头,是黄牛。两人就嗤嗤笑。忽然觉得脑后一股凉气,竹子说有风了?带灯就看炯囱,烟囱里的烟歪了,是有了风,却仍不是要下雨的风。
沙厂的生意十分红火
带灯和竹子始终没有给书记检讨,甚至一连几天也未到书记办公室去。马副镇长甚至把一个锡燎壶让带灯拿给书记,还交待书记好喝酒,喜欢他这只燎壶,就说是在石门村下乡时从村里买来的送给书记。带灯没接受锡燎壶。其实,书记下令取消带灯和竹子补贴后,并没要求再写检讨,而大工厂的基建进度非常快,工地上一天一个样,巨大的兴奋使他几乎把带灯和竹子的事都忘了。
基建之所以顺利,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有一条却是施工用的沙料供应很充足。这沙车源源不断地把沙运到工地,收沙员几乎是运多少收多少,装方计量,现场付款,元家五兄弟由元老三管钱做账,他每天数票子数到指头蛋子疼。他们没有想到沙厂的生意这么红火,又雇了几十个打工的,日日夜夜连轴转在河滩里干活,机械轰鸣,喇叭呜咽,整个河滩狼藉一片,通往厂区工地的便道上被倾轧得到处是坑;最大的坑竟有笸篮大。打工者三班倒换,换下来的有的就到河堤里的地里摘了人家的辣椒,坐在沙滩上夹在馍里吃,吃饱了卧地便睡,有的则肩头搭了衣服,三五一伙去镇街喝酒。当然,他们是坐不到酒馆子里的,因为酒馆子里坐了大工厂工地的人,人家大都说着南方的蛮语,着统一工装,有饭有菜,他们就蹴在酒馆子外边的石桌前干喝,划了拳,声如狼嚎。镇街人都在议论:狗日的沙厂发得扑腾了,那不是在淘沙,是挖金窖!有人就看着他们喝酒,等喝毕了去捡酒瓶子,但他们却把空瓶子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