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这是个乌龙,这是个大乌龙。

我坐在教堂的长凳上,目光游离,魂不守舍。祭坛前的一对新人在交换戒指,那个我曾在梦里喊过无数次爸爸的男人,他和我竟然没有血缘关系。

在裴知言的故事里,有一段回忆他没有告诉我。在他得知女孩的身份后,他却没有办法让自己彻底死心。他等在夜场门外,看着浓妆艳抹的女孩姿态妖娆地送客,他叫住她的名字,分不清是怒还是恨,掰过她的下巴狠狠地吻下去。那晚他们不醉不罢休,女孩软绵绵地躺在身边,迷醉着眼看着他,然后懒懒地闭上了眼睛。他还是舍不得,她安睡的模样那么乖。不急,一切都来得及。等到天亮,宿醉的女孩笑着嚷嚷着要负责,他宠溺地笑,却并未辩解,他愿意对她负责,他相信她会迷途知返。

可是再见面,却仍是在夜场,他穿着警服前去执勤,她穿着超短裙,睫毛贴得又密又黑,身边的男人还在一遍又一遍地灌着她的酒。

原来她没有回头。

后来想想我妈真蠢,竟然会爱上一个小警察,撩拨就算了,还要搭上自己。鬼迷心窍之后,也忘记好好保护自己,直到最后为了见他一面,硬着头皮替姐妹顶罪,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已经怀有身孕。

就因着这一个美丽的误会,才给了她力量度过这茫茫人生吗?

真是蠢,还要对我的人生指手画脚,不许我夜不归宿,不让我随便恋爱,不准我做被人唾弃的第三者。她一直竭尽全力保护着我,却惟独忘记她才是最需要保护的那一个。

我提前退出婚礼现场,走出教堂,我不停地拨打着手机里储存的那个英国号码,这么多天过去了这个号码一直是无人接听。我突然生出一丝恐惧来,尤其是耳边响起《结婚进行曲》的音乐时,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唯独我,背上沁出一层冷冷的汗。

就在我抓着手机焦虑地来回踱步时,一个陌生号码打了进来,我来不及看归属地,下意识以为会是我妈。然而电话一接通,竟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的纪尤熙,我们太久没有直接联系。

“乐遥,”她的声音有些谨慎,甚至还有些压抑着情绪,“有件事我想请你帮个忙,你一定要答应我,我哥明天出殡,我希望你能来看看他最后一面。”

耳边的音乐还在继续,电话这头却在说着一场葬礼,这个世界无奇不有,几家欢乐几家愁,我不忍拒绝纪尤熙的苦苦哀求,她难得肯低头。只是穆覃,他怎么会突然,死了?

第二天的葬礼钟越陪我一起出席,在赶往的途中,我第一次知道穆覃的身世。名义上他是纪尤熙的表哥,其实他是家里收养的,只是从来都不受纪家的喜爱,早早就遣送出国。直到纪尤熙长大,她骄纵的性子也闯下不少祸,纪家也不想把几代人的成就交给一个外姓人,这才想把穆覃招回来,好歹他的身份证上的姓氏,还是纪,纪穆覃。

一个可有可无、被人丢来丢去的,棋子。

殡仪馆的门口,我一眼看到他养的小牧,那只甜瓜见了就掉头落跑的边牧犬。它蹲坐在大门口,任凭别人怎么唤怎么赶,它都不肯挪动一分。我上前轻轻叫它的名字,它迟疑好久才扭头看我,一双黑漆漆的眼珠子里,竟然仿佛浮着眼泪,像是在哭。直到纪尤熙把骨灰盒抱出,它才缓缓直起身子,像是明白那个盒子里装着什么,然后迈开腿朝着纪尤熙走去。

“它在哭……”我声音也快打颤了,就算我恨穆覃,可是死者为大,我竟无法拍手叫好。

纪尤熙走到我面前,深深地看着我的眼睛:“我哥有话留给你,他说谢谢你当初在机场救了他,如果不是你,或许他早在那个时候就死了。”

我盯着纪尤熙漂亮的眼睛,心中有情绪翻涌不停,却难以辨明究竟是什么样的情绪。纪尤熙也直视着我的视线,接着一字一顿地说:“我哥还说,他无所谓是魔鬼还是天使,只要你能记得,他也愿意当撒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