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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樵说孙离:“你不要太在乎形式。我看了,叔叔讲的意思明明白白,相信哪位领导看了都明白。”

“但是,李同志,明明白白的事,你讲解决不了呀?”孙离爸爸问道。

“我就得先说孙离。你知道这事是办不了的,怎么不劝孙叔叔呢?年年跑,就不怕跑出意外?”李樵回头望着老人,“道理是你讲的道理,现实不是你想象的现实。孙叔叔你想想,那些在厂里干了三四十年的老工人,一两万块钱就打发回家了,什么都不管了,还有可能管你们?你们回到农村,参加农村生产,享受农村分配,现在还有口饭吃。他们留在厂里的,参加工厂分配,现在很多都买断下岗了,再就业非常难。”

李樵意识到自己讲得太书生气了,停下来喝几口茶,又说:“孙叔叔,张叔叔,换个角度说吧。比方,留在工厂的人,如今下岗了,他们找工作没有地方,说要到你们农村去要一块地种,你们愿意给吗?”

张叔叔高声说:“给!如今农村田没有人种,谁去要多少给多少!”

孙离爸爸忙摇头,说:“老张,你这是讲气话。真问你要地,你肯给?那是割你的肉。”

菜上来了,李樵招呼着吃饭,又问:“孙叔叔,张叔叔,喝酒吗?”

孙离知道爸爸是喝酒的,就说:“我车上有酒,我去拿一瓶上来。”

孙离下楼取了一瓶茅台,上楼时听爸爸在说:“你晓得的,我还是想不明白,都说工业农业同样是革命事业,工人农民都是在干革命,怎么就变成两回事了呢?”

孙离倒上酒,说:“爸爸,张叔叔,你们辛苦了。先喝酒,话慢慢说。你们就当旅游吧。我说,今后再旅游,我出钱,不要再为这事跑了。”

“爸爸和张叔叔还记得你们第一次上访吗?”孙离指指桌上的菜,“我那时只能在学校食堂打饭菜。”

“时代不一样,当时只有那个条件。”张叔叔说。

爸爸双手合十,朝着李樵说:“李同志,你太客气了,点这么多菜。”

孙离故意逗老人家,说:“爸爸,别看她年纪轻轻,她是报社一把手,你要喊她李社长。”

“李社长,李社长。”爸爸边喊边点着头。

李樵笑道:“孙叔叔,你别听孙离的,就叫我小李吧。今天不是报社请客,我自己请客。我和孙离是好朋友,请你老和张叔叔吃顿饭是应该的。”

爸爸连喝了几杯酒,叹息一声,说:“未必我这几十年都被骗了?”

“变了,都变了,城里人都扯旗子抗议了,世界变了。”张叔叔闭着眼睛干了满杯的酒。

“孙离他娘十几年前就讲了,我是黄鼠虫儿想天鹅肉吃。早该听她的话,认命!老张啊,你命里只该半升米,你活到百岁不满升!阎王老儿打发你一包糠,不怕你三更半夜喊天光!”孙离爸爸用土话讲的俗话都是押韵的,李樵却只听了个大概意思。

过了几天,孙离去上都印象李樵家里。李樵说:“老头子,你不能再让老爸上访了。年纪这么大,万一在外有个事呢?”

“相信他不会再跑了。我老爷子是仗义,他自己什么都不缺。大家都推举他,他拉不下面子。”孙离便把去年爸爸同张叔叔去北京上访,又坐飞机回来的事细细说了。

李樵听着很好玩,说:“老爷子最喜欢说,你晓得的。张叔叔说得最多的是态度好,自己态度好,干部态度好,飞机上服务员态度好。”

孙离摸着脑袋,说:“我想,这其实透露着他们的心理密码。”

“推理小说家,你又来了。”李樵趴在床上,双手撑着下巴同孙离说话。

孙离却是很认真,说:“宝贝,我越想越觉得有意思。我爸爸是个凡事认理的人,他觉得自己脑子里的道理,天下人都是应该认的。那都是过去报纸上、广播里、会议上讲的道理,能假吗?所以,他开口就觉得自己讲的,你也肯定是这么想的,就说,你晓得的。张叔叔呢?他这几十年过得窝囊,最在乎别人的态度。只要别人对他好些,他感激得不得了。所以,他眼里的人,只要不欺负他,都是态度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