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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里干部态度也蛮好的,说话都很随和。”张叔叔很幸福的样子。

爸爸说:“人心都是肉长的。你晓得的,只要讲道理,我们都听得进去。省里干部说,事情再大,都要当地政府处理。全国有十几亿人,都跑到北京来反映情况,北京地面不得沉下去?不要发生地震?这话讲得实在。我答应,回省里听信。”

“我们态度好,省里干部答应给我们买飞机票。”张叔叔讲起坐飞机,话格外的多,“我一直在天上想,明明是这么大的一坨铁,怎么就飞到天上来了呢?飞机全在云皮上飞,鲤鱼飙滩,腾云驾雾!飞机上吃的,样样都不要钱。”

爸爸讲了张叔叔的笑话:“你晓得的,送吃的来了,有可乐,有茶,有咖啡,你张叔叔怕是要钱的,忙摇脑壳说不要不要,脑壳都快摇脱了。看人家都不给钱,他后悔了。等到送饭来了,他要两份。人家说等等,真给他又送了一份来。”

张叔叔笑笑,说:“我是大肚汉,那一点点饭,抓在手里没有一爪子,哪吃得饱?飞机上的服务员,态度好。”

那回,孙离要留爸爸和张叔叔在家住几天,爸爸当天就急着要回去。他只好把两位老人送到火车站,替他们买好车票。老人家兴冲冲地上车,就像他们真的要回508厂领退休工资了。老人家的兴奋其实只因为坐了飞机,他们急着回家去吹牛皮。

孙离在路上想,爸爸又是跟张叔叔一起吗?他打了李樵电话,问:“请老人家吃饭,定在南津渡干吗?那地方太高级,老人家未必看得上。”

李樵说:“你径直去南津渡吧,我带老人家走。你别啰嗦,我看你老爸很有眼界,说话有条有理,很在行。”

孙离到了南津渡,看见大片的旧房子早已夷平,老麻石街和几栋单位宿舍仍在那里。推倒的那片,看得见抗议拆迁的白布黑字横幅,混在残砖断瓦里。几台巨大的铲车,正把这些破砖瓦铲上卡车。废墟那边正在建着八九栋高楼,脚手架上已横着巨幅售楼广告:盛世经典,尊享奢华。孙离看见奢华二字就暗自摇头,这些年很多贬义词成了褒义词,很多褒义词又成了贬义词。世界真是颠倒了。

一台铲车停在路边,司机高高坐在驾驶室里。孙离瞟了一眼铲车上的司机,又抬头看看,就放慢了车速。那个人有些像江陀子。孙离停下来,回头再望望,真的是江陀子。

孙离喊道:“江陀子!”

江陀子听见了,眼光冷冷地扫下来。他认出是孙离了,马上从铲车上下来,走到孙离车边,说:“孙老师,是你啊!”

孙离问:“你学了开车?有驾照吗?”

江陀子说:“学了,有。庙里李师傅讲,我遇贵人了。好久我才知道,你就是我的贵人。”

孙离这是第一次听江陀子说话,这孩子脸上仍没太多表情。孙离问他:“你讲的是李知客吗?我跟他说了,有人接你出去学手艺,麻烦他去给你奶奶说,不要拦你。”

江陀子说:“我学驾照的学费,听说也是孙老师出的?我也找不到你人,今天碰见了,我身上也没带钱。”

孙离干脆下车,站在江陀子面前,说:“长高了啊!江陀子,你学驾照的钱不是我出的。我把你托付给朋友,没有再问过。你不要管谁出的钱,好好做事吧。都是菩萨在帮你。”

江陀子说:“我挣的钱都存着了。我要把妈妈找回来。”

“江陀子长大了嘛!”孙离笑笑,不敢多问江陀子的家事,知道他爸爸还在牢里关着,问了怕伤孩子的自尊,“你怎么不上工呢?”

江陀子说:“铲车出毛病了,等人来修。”

孙离摸摸江陀子脑袋,上了车。江陀子似乎有话要说,孙离就把车窗摇下来。江陀子问:“孙老师,可以留你电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