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第4/5页)

孙离先把笔放下,取了宣纸铺开。马波在旁边说:“孙离认识的都是高人雅士啊!下回这位高先生来苍市,你介绍我认识一下。”

孙离歪起脑袋望着马波,半真半假地说:“我干吗要介绍给你认识?你们官员只知道等人家送画,你未必肯买人家的画不成?画家送画,形同自杀;开口索画,谋财害命!”

马波大笑,说:“我不想当杀人犯,算了,算了。”

孙离故意臭马波,说:“一句玩笑,你就当真了。你们做事尽开玩笑,讲话开不得玩笑!下回高宇来,我真要介绍你们认识,你们肯定谈得来。他鼓励我画画,我就是不肯下功夫。高宇先生说,画坛大师都很谦虚,都说自己是手艺人。他说,这话也不全是谦虚,绘画确实有很多技术性的东西,一靠手熟,二靠会悟。启功先生拜过齐白石为师,他亲见白石老人画虾,才知道他老人家毛笔是悬着不动的,左手扯着纸慢慢地转。动纸不动笔,这是白石画虾。大师们各有各的独门绝技,这个靠悟。当然,我也看到过书法家在墨里倒酒的,也看到过画家在画上洒盐洒洗衣粉的,这就是江湖野道了。”

孙离说得滔滔不绝,只为给自己定定神。他先画了一柱嶙峋瘦石,再画了几丛菊花。偏头看看,似乎稍嫌单调,又画上几枝梅花。梅枝刚刚画好,又觉得压得过低,画面反见繁复了。但落笔成局,悔也悔不成了。

马波头一回看见孙离作画,不由得频频点头,却又道:“菊花和梅花好像不是同季吧?”

孙离提笔立着,说:“什么好像不同季?隔着一个冬天呢!”

“那你就是时空大挪移了。”马波笑道。

孙离和马波玩笑惯了的,也不怕谁伤着谁,只道:“马波同志,王维还画雪里芭蕉呢!”

马波说:“那倒也是的。我平日看见有人画百虎图,就在心里犯嘀咕。老虎是独处的猛兽,一山不容二虎,哪会有百虎啸聚的场面?孙离这么解释,我就明白了。”

妙觉的目光低低垂着,嘴角总挂着微笑。李樵暗自看了,觉得妙觉目光无时不罩着马波。她就心想:妙觉同马波只怕不是寻常朋友。细想她的诗,是禅心,也是凡心。这样一想,李樵又觉得自己多心了。

孙离心想高宇兄不在场,求救也没有办法了。画得繁复压抑,该怎么补救呢?看见书案上有颜料盒,就问:“妙觉师傅,这些颜料是朋友画画留下的,还是你自己也画画?”

妙觉说:“我有时也学着画一画,从来不敢拿出来让人看的。”

孙离心想妙觉只怕也是行家,心里又虚了几分。他本想只画水墨,这会就想拿颜色调一下,兴许菊花着了黄,梅花点了红,画就跳脱些了。他先把黄颜料挤在白瓷盘上,换了毛笔蘸水调淡。

孙离正调着菊黄,突然想起今天上午的签约,心里格登一惊。他的家乡话,剧同菊都读作菊。菊黄了,不就是剧黄了吗?梅红了,不就是没红了吗?菊黄梅红,都非吉兆。

孙离不是个神神道道的人,但恰在此刻想到这一层,又是在供奉众神的寺庙里,他心里难免又添一虚。他今晚就不该听马波的,反正提起笔来心里一直虚着。

孙离正想着如何马虎过去,突然屋子一黑,停电了。他禁不住哈哈大笑,说:“菩萨救我了!”

少顷,妙觉嚓地划亮了火柴,点上蜡烛,说:“庙里很少停电的,今天怎么了?”

孙离又说:“佛祖保佑!今天是菩萨救了我啊!”

马波说:“什么救不救?妙觉再多点几根蜡烛不就成了。”

“饶了我,饶了我!电灯下干活习惯了,蜡烛再多眼睛都看不清。”孙离拱手作揖不止。

李樵看出这画布局不是太好,却仍是为孙离鼓劲,说:“我看你画得很好的,干脆画完嘛!你又不是画家,画得将就些也没人笑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