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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觉微微低头,先试了几根弦,双手合十,默念片刻,开始抚琴。李樵听得妙觉把琴弦轻轻一挑,就像有一粒圆润的珠玉柔柔地弹到她的胸口。她不由得微微收住肩膀,双手微合着轻放在膝头上。天地寂寥,雁阵低回;沙平日远,秋叶翻飞。李樵注视着香盒里飘出的檀香,好像只有它才是妙觉的知音,忽而如大漠孤烟,忽而如嫦娥舞袖。她似乎不忍听了,眼睛轻轻合上,感觉鼻腔发酸,眼泪快要流出来。

听得两位先生鼓掌,李樵才慢慢睁开眼睛,掏出纸巾揩了揩泪水。马波长叹一声,说:“难怪孔圣人要说礼乐!乐,真的关乎礼。妙觉的古琴,我最爱听的就是这曲《平沙落雁》。每回听了,都心清如洗,出尘九霄之外。”

孙离很少听古琴,不太熟悉这个曲子。只是听的时候,如独自身在空谷,似有流泉鸣响,又闻兰花清香。

妙觉并不多说,只道:“每回抚琴,有如佛光普照,祥云缭绕。妙觉寄身佛门,有古琴做伴,苦厄便是福报了。”

孙离说:“妙觉师傅,老早就听说了,你的诗写得极好,我能有幸拜读你的诗吗?”

妙觉双手合十,低诵一声阿弥陀佛,起身从书案上取了一本薄薄的书,说:“我出过一本小诗集,羞愧。送你一本,见笑了。我昨天晚上拟了几句,请教正。”

孙离接过妙觉的诗集,书名唤作《冷烟集》。李樵忙说:“妙觉师傅,我也能讨一本吗?”妙觉微笑着也递了一本给李樵,又把一张诗稿送到孙离面前。马波和李樵都凑过来看,宣纸上写了一首五律,毛笔字很是隽秀:

篱下灌园久归来烹蕈葵绿萝窗外冷新月檐边垂性空尘市远弦静妙音微黄莺隐深树能拣一枝依

孙离不懂格律平仄,不敢乱评妙觉的诗,只是觉得这诗确实像出家人写的。细细琢磨后面两句,隐隐又有思凡之意。他也只是私下里想想,不敢唐突说出来。

李樵赞道:“妙觉师傅这一句‘弦静妙音微’,比嵇康的‘目送归鸿,手挥五弦’要温柔蕴藉,又比陶渊明的抚无弦之琴更自然玄妙,真太好了。”

妙觉忙说:“李社长过誉了。”

马波默默看了半天诗稿,望了望妙觉,说:“好诗,真是好诗,唉,我读懂了。我可不可以抄一份留着?”

妙觉脸微微一红,笑道:“马局长客气了。”

马波走到书案前,取了宣纸抄诗。马波落笔才写了几个字,李樵就望了望孙离,暗自点头称赞。孙离知道马波的字好,却不想已到这份功底了。他自己平时不怎么写字,偶尔提笔只当消遣。逢上需要应付的场面,孙离能推就推,实在推不了的,就写个斗方,不过三四字,落款也只留名,年月日都懒得写。每次必说:“写少字,落穷款,写多了就露马脚了,藏拙,藏拙。”

马波抄完诗,对孙离说:“大作家,好久没见你写字了。今天难得在妙觉师傅这里雅集,你也留下墨宝吧。”

孙离又是摇头,又是摆手,说:“马波你这不是在妙觉师傅面前出我的丑吗?你知道我的字见不得人的。”

“你就是谦虚!我又不是没见过你的字!”马波说着,笔就硬塞到了孙离手里。

孙离手里拿着笔,极是尴尬。

李樵就朝他笑,说:“怕什么呀?大姑娘似的!我没见过你的毛笔字,你的钢笔字好,想必你动笔也差不到哪里去。”

“崔颢题诗在上头,我哪里还敢动笔呀?”孙离指指马波的书法,先望了望妙觉,再对马波说,“我学着画一张画吧。我有个画家朋友,高宇,湘西人,客居北京。李樵是见过的。画坛是个大江湖,画家要在里头混出名头极其不易。高宇的画我非常喜欢,他在北京画界还是有些名头的。苍市这边,行内人知道他的,也都佩服。我同他认识多年,一直是好朋友。几年前,他专门到我家里教我画画,他说你们作家有文化底子,下下功夫出手就自有面目。中国画,尤其是中国文人画,画的就是文化。我信誓旦旦拜他为师,但真画起来太难了。今天都是朋友在场,我就献丑画几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