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中秋刚过,孙离四十六岁生日快到了。喜子说:“老爸,从来没有认真给你做过生日,今年做一次生日吧。”

孙离说:“做什么生日啊?我手上的小说还没完呢,不如让我出去住几天,写小说去。你去欧洲时,我就想出去。想着家里没有一个人,我又呆在家里了。我过了四十岁后,每年过生日都高兴不起来。孔子说四十不惑,我是越过越糊涂了,都恨不得忘了自己有多少岁。”

喜子笑笑,说:“你糊涂?你只是在对我装糊涂吧?”

孙离心里歉歉的,两手按着喜子的肩膀,说:“我的生日就不过了,等今年腊月,我们不过年,哪儿也不去,专门只给你过生日,把家人亲戚朋友都请来,热闹热闹。”

喜子正是农历腊月二十八出生的,自小就没有好好过一回生日。做大人的忙年忙得团团转,她的生日总被忽略掉了。喜子小时,她妈妈年年都说:“你的生日正是要过年了,想吃什么都有,又有压岁钱,比真的过生日还好呢。”

喜子小时便抱怨自己生得不是时候,等于没有生日。结婚后,自己当了家庭主妇,腊月二十八早回了婆婆家,帮忙张罗着煮财头、洗萝卜,哪还能提自己的生日。孙离说今年不过年,专门给喜子过生日,也不过就是一样的内容,换一个名头而已。可人有的时候要的不就是这个名头吗?图一个心理安慰好了。

孙离今年的生日也就不过了,反正是散生。马波帮他联系了城郊的何公庙,孙离打算到那里住个把月回来。正好秋天,天气不凉不热。李樵知道他要去何公庙,就笑着问他是不是打算出家了。孙离笑笑说那你也去,我俩一起出家,我就是吕洞宾了。

出城往东,离市区不过三十里路,有个古镇,叫花梨镇,紧临留河边上。留河发源于隔壁省的大山,九曲潆洄,河湍浪急,到下游便变得宽阔舒缓,水清沙白。两岸平畴绿野,自古是鱼米之乡。

花梨镇的主街一边是密密麻麻的店铺,另一边紧挨河边,疏朗空阔。偶有一些人家搭了吊脚楼临河住着,后门往往砌了石级直接通到河滩。石级旁摆些破陶缸、旧瓦盆,种些栀子花、指甲花,红红白白。河面一起风,花香就从河边人家后门穿堂而过,溢到街上来。

河滩上长的泡桐、苦楝,树的枝叶也大大方方,伸到人家的窗户里。家里光线本来幽暗,绿叶在窗前一摇,夏天更觉清凉了。这条街商铺只占街的一半,因此就叫半边街。镇子虽叫花梨镇,这时候恰是梨子成熟的季节,可是镇上并不产梨,也没有梨子卖。

孙离提着简单行李,一大早就打车到了花梨镇。如果自己开车来,就要把车停在庙里。千年古庙里停着一辆汽车,实在太煞风景。何公庙就在花梨镇边上。

孙离不急不慢在街上走,行李很轻。早晨九点多钟的样子,阳光斜斜地从街对面穿下来,左边的街铺便涂上一层浅金色。街面不到两丈宽,青石路面年代久远,已踩得凹凸不平,磨得像镜子一样油光水亮,照得见人影。靠里街这面密密麻麻各种店铺,卖渔具农杂的为多。渔具店招牌大多蓝底白字,写有“恒昌渔具店”、“四海渔具店”等等,店门口堆着暗绿尼龙绳编织的渔网,店里满是渔网、渔竿、渔钩、渔线。

孙离进店随意问问,并没有要买渔具的意思,只是觉得好奇好玩。街上的竹器店也多,竹器店往往没有招牌名字。店里的鸡笼子、竹腰篮、箩筐、竹扫帚,多摆在街面上,店堂深处往往还靠墙堆着一捆捆竹子。孙离是乡下人,知道那是菜园子夹篱笆用的。

顺着街往下走,风吹过来,满鼻子的水腥味,还有新破竹子的淡淡酸味。走到街尾处,街突然往右拐,迎面而来的却是热乎乎的米香味。原来街尾有几家手工米粉作坊,沿街边架着一排排竹竿,晾着一块块圆形的米粉皮。米粉是镇上人都要吃的早餐,他们把早晨吃粉喊作唆粉。李樵很爱吃粉,她有空到这里消闲几天,肯定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