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第4/7页)

孙离打开行李袋,拿出换洗衣服放进柜子里。柜子里有股清凉的木头香,他闻出这是樟木的香味。他拿出自己的茶杯,过会儿自己煮煮黑茶喝。他想找李知客借把小凿子来凿黑茶,又不想出门去找他,只等他来时再说。

房间里备着的茶叶是当地的烟熏茶,孙离喝不习惯。他把手表取下来放在床头,这是喜子暑假从瑞士给他带回来的。手表花了十九万多,他有些心痛。他要是自己买表,舍不得买这么贵的。他原本穿着皮鞋,带了一双塑料拖鞋。他想换上拖鞋舒服些,又觉得不太恭敬。要是还带双布鞋来就好了,穿布鞋走在庙里会很安静。

不知李樵会来看他吗?她如果说来,就请她带一双布鞋。孙离突然心里一惊:这些婆婆妈妈的事,应该是喜子管的。孙离有好几双北京手工布鞋,穿着很是舒服。他可以让喜子送布鞋来,可他想到的却是李樵。

李樵并不知道他穿多大码的鞋,请她去买也未必买得合脚。孙离想着李樵虽觉得很亲,却又觉得她离自已其实很远。

孙离坐在房中胡思乱想,李知客敲敲门又进来了。孙离望望李知客,总觉得这人脸上罩有一层悲苦气,心里却又很静。这样的人有没有可能成为凶犯?他会因为什么而杀人呢?他为什么入道?

孙离胡乱揣摩着,听李知客说道:“孙老师,饭菜做好了。请问是送到房里吃,还是到斋堂吃?”

李知客说话时两手结了个太级印放在小腹前,等候客人的吩咐。孙离不想房间里满是油盐味,就说:“我还是到斋堂去吃吧。方便不方便?”

何公庙有大小两个斋堂,都在右偏殿关帝殿后面。孙离的客房在左偏殿观音大士殿后面,出房间去斋堂得过一个小天井。一款太湖石盆景摆在天井里,细看还颇有些野趣。又有一盆南天竺,已结了一簇簇青色小圆珠。

李知客把孙离引到小斋堂,说:“这是熊道长平常用饭的地方,也在这里招待尊贵的客人。”

小斋堂开着四扇雕花格子窗户,光线明暗恰到好处。一个红木半圆几紧靠墙摆着,几上一个细瓷花瓶,插着三支白莲,两朵将开未开,一朵已快谢了。几上有一片飘落的白莲花瓣,略略有些发皱。房间当中摆了一张长条饭桌,四围各放了宽凳子。

李知客说:“今天就只有请孙老师一个人用饭了。熊道长是应该陪的,他中午有事到城里去了,一时赶不回来,孙老师多多原谅。”

孙离巴不得一个人清清静静吃饭,连声说:“不客气,不客气。”

刚说完,门外进来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又瘦又黑,短发,宽宽的脑门。他低着眼睛,手里端着一个方盘,里面摆着三碗菜。男孩把方盘平平端着放在饭桌上,一样一样小心端出菜来摆好,低着头一声不响出去了。

孙离问李知客:“怎么庙里还有这么小的孩子?出家了的吗?拜了师吗?”

李知客说:“这小孩子可怜,就是这花梨镇上的人。他父亲自小是个混混,有一年从外面带回来一个女人。不知道结婚没结婚,反正就生了这个儿子。他父亲是脾气不好,喝了酒就打老婆。这孩子四五岁的时候,他妈妈有回差点被打得半死,跑出去,再也没回来了。孩子大名我不知道,诨名叫江陀子,今年好像也有十四岁了。”

“十四岁了?我以为他只有十一二岁呢。”孙离说。

李知客叹了一声,说:“自小没什么吃的,个子长不高。老婆跑了,他爸爸喝酒就喝得更厉害了。他爸爸在街上摆摊子,跟城管打架,打伤了人,判了六年刑,关在里面还没出来。他爸爸坐了牢,家里只有奶奶,也管不了他。又不肯上学,还喜欢偷人家东西。他奶奶实在没办法,求我们熊道长收了他,说好不论怎么管教都可以,生死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