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3/6页)

“礼仪规矩在战争中会不会变得无关紧要,伊莎贝尔?”

“它们现在就无关紧要。”伊莎贝尔冲动地答道,脱口而出之后才希望自己什么都没有说过。

夫人站了起来,说:“我们这里从来就不适合你,但是……”

“为了摆脱我,我爸爸会把我丢到任何地方去的。”她说。伊莎贝尔宁愿不假思索地把真相说出来,也不愿意再听到另一则谎言。她已经在辗转于一座又一座愿意收留自己的学校和修道院的过程中学到了不少教训——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她必须依靠自己,她的爸爸和姐姐无疑是靠不住的。

夫人望着伊莎贝尔,鼻子微微耸了耸,象征着一种礼貌却又痛苦的指责。“生活对于一个丧妻的男人来说充满了艰辛。”她说。

“生活对于一个丧母的女孩来说还充满了艰辛呢。”伊莎贝尔轻蔑地回答,“但我既失去了母亲,又失去了父亲,不是吗?一个死了,另一个不愿意理睬我。我无法说清哪一点更伤人。”

“我的天哪,伊莎贝尔,你总是非要把自己心里的话全都说出来吗?”

伊莎贝尔这一辈子听到的都是这样的批评,但她为什么要保持沉默呢?反正也没有人会听她的话。

“所以说,你今天就得离开了。我会发电报给你父亲的,托马斯会送你去坐火车的。”

“今晚?”伊莎贝尔眨了眨眼睛,“可是……爸爸是不会要我的。”

“啊。这就是后果。”夫人回答,“也许你现在明白自己应该考虑后果了吧。”

伊莎贝尔再一次只身坐上了火车,朝着未知的未来前行。

她凝视着从肮脏斑驳的窗口闪过的绿色风景以及点缀其间的干草田、红色屋顶、石头小屋、灰色桥梁,还有马匹。

一切看起来都和往常一样,这不禁让她感到有些吃惊。战争就要到来。她想象它无论如何会在乡村里留下印记,改变草地的颜色,让树木枯亡或是吓走飞鸟,可是现在,就在她坐着吱嘎作响的火车前往巴黎的路上,她眼前的一切看上去却和平日里并无分别。

驶入不规则向四处伸展着的里昂车站,火车喘着气、冒着烟停了下来。伊莎贝尔伸手提起脚边的小行李箱,把它拽到了大腿上。看着乘客们从自己的身边匆匆走过、迈出车厢,她一直都在回避的那个问题又涌上了心头——

爸爸。

她想要相信他会欢迎她回家。好不容易,他会伸出双手、慈爱地喊出她的名字,就像以前那样,就像妈妈如同胶水般把一家人黏在一起时那样。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那个磨损了的行李箱。

它是那么的小。

学校里的那些女孩子们总是会带来一大堆用皮带绑着的、有着黄铜平头钉的行李箱。她们的书桌上摆着照片,床头柜里珍藏着纪念品,抽屉里还放着相册。

伊莎贝尔只有一张裱着相框的照片,上面是一个她想要记得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的女人。在她试图回忆的时候,脑海中出现的就只有人们哭作一团的画面。医生摇着头,而她的母亲则说了些让她握紧姐姐的手之类的话。

好像这能有什么用似的——薇安妮很快就和爸爸一样抛弃了她。

她意识到自己已经是车厢里剩下的唯一一个人了。她用戴着手套的一只手紧紧地抱住自己的行李箱,侧身挪出了座位,离开了车厢。

站台上人山人海。火车颤抖着排着队列,弥漫在空中的烟气朝着高高的拱形天花板喷射着。某个地方响起了汽笛声。庞大的铁轮开始转动起来。站台在她的脚下颤动着。

即便是在人群中,她的父亲也是那么的显眼。

当他看到她时,她发现他的五官因为犹豫而发生了变化,脸上的表情变成了决心十分坚定的样子。

他是个高个子的男子,至少有6英尺2英寸高,但第一次世界大战让他弯下了腰,或者至少伊莎贝尔记得自己曾经听到过这样的说法。他宽阔的肩膀向下倾斜着,仿佛满脑子的想法容不得他去思考自己的姿势。他头上灰白的发丝既稀疏又蓬乱。他长着宽大扁平的鼻子,看上去像把抹刀,双唇却薄得像后来加上去的似的。在这个炎热的夏日里,他穿着皱巴巴的白衬衫,卷着袖子;磨损的领子周围松松地系着一条领带,灯芯绒的裤子早就该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