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4/17页)

伊尔达听我讲,眼睛睁得老大。用不了多久,我就要告诉她其他更为残酷的事实。我要向她透露我的真实身份。我还要挑选好时机,对着她耳朵轻声吟诵,那位陌生的骑士向宗教裁判所大法官之女的表白:

谢诺拉,我呀,您的情人,

家父唐·伊萨克以色列子孙,

萨拉戈萨犹太教大博士,

非常博学而享有盛名。

伊尔达肯定没有读过海涅的这首诗。

*

夜晚,我们经常去普拉特,嘉年华给我留下强烈的印象。

“您瞧吧,伊尔达,”我向她解释道,“嘉年华悲惨极了。譬如说迷人的河流:您同几个伙伴登上一条小船,顺流而下,到达的时候,您的后颈就挨了一颗枪子儿。那里也有镜子长廊、高低起伏的滑车道、旋转木马、射箭。您对着变形镜子,脸颊没肉了,胸部只剩下骨骼,会把您吓个半死。滑车道的吊斗不断脱离轨道,您的脊椎骨非折断不可。旋转木马四周,围了一圈弓箭手,他们射出带毒的小箭,有的会射进您的脊梁骨。木马不停地旋转,时而也会让残尸断肢给卡住。于是,弓箭手就清场,给新来的人腾地方。有人请看热闹的人三五一群,聚在打靶场里。弓箭手应当瞄准靶子,但是放出的箭有时也失准,射中一只耳朵、一只眼睛,或者一张微开的口。弓箭手射中靶子,就得五分,箭射偏了就减五分。总分最高的弓箭手,就由一位金发的波美拉尼亚女孩授予银纸做的勋章,戴上巧克力做的骷髅头。我还忘了告诉您,糖果店里卖摸彩的彩袋:购买者总能从彩袋里摸出氰化蓝水晶饰物,带有说明书:‘大胆吃吧!’氰化物的彩袋,面向所有人!六百万!我们在特伦西安斯塔得很快活……”

在普拉特旁边,有一座大公园,是情侣散步的场所。傍晚时分,我拉着伊尔达,来到繁枝茂叶之下,近前大片大片鲜花、蓝莹莹的草坪。我一连扇了她三个大耳光。瞧见她嘴唇连合部位流出鲜血。我很高兴。实在高兴啊。一位德国姑娘。曾经爱过一名党卫军青年,托坦科夫。我这个人相当记仇。

现在,我不由得滑向倾诉的斜坡。我在上文已经明确表示,我并不像格列高里·派克。我没有那个美国人的体魄,也不像他那样“总是微笑”。我像我的表兄,犹太画家莫迪里阿尼。有人称他“托斯卡纳的基督”。有谁要影射我这肺结核患者的漂亮面孔,我就禁止他使用这个绰号。

说起来,我不像格列高里·派克,同样不像莫迪里阿尼。我酷似格劳乔·马克斯:眼睛一样,鼻子一样,胡子也一样。更为糟糕的,我是犹太人苏斯的孪生兄弟。不惜一切代价,也得让伊尔达觉察到。这一周以来,她对我狠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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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的房间,播放着《霍斯特·威塞尔之歌》和《希特勒战士》的录音,她保存这些歌曲是为了纪念她父亲。斯大林格勒的秃鹫和汉堡的磷光,将要啮噬这些战士的声带。每个人都会轮到。我弄到了这两张唱片。为了谱写我的《犹太纳粹安魂曲》,我同时播放国际纵队的《霍斯特·威塞尔之歌》和《统一战线》。然后,我再掺进《希特勒战士》,即犹太人和德国共产党人的最后呼声,那个塔尔曼·科隆的颂歌。接着,在《安魂曲》结尾,用瓦格纳的《诸神的黄昏》来追思烈火中的柏林,以及德国人民的悲惨命运,同时为奥斯维辛集中营死者的连祷,则提示押运去六百万条狗的警察局待领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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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尔达不工作,她的收入来源令我不安。她向我解释说,她卖掉了一位去世的姨妈在比德迈耶的房产,拿到两万先令,现在花剩下四分之一了。

我对她谈了我的担心。

“您就放心吧,拉斐尔。”她对我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