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4/10页)

校长递给我一本希腊演说家文选,让我随意翻开。我翻到埃斯基涅斯的选段,要当场评讲,我讲得有声有色,一时还兴致大发,将这选段译成拉丁文。

校长十分惊讶,难道他不了解犹太人有多么敏锐,有多么聪明吗?难道他忘记我们为法国提供了非常伟大的作家吗?随口就能举出蒙田、拉辛、圣西门、萨特、亨利·波尔多、勒内·巴赞、普鲁斯特、路易—费迪南·塞利纳……他当即录取我进入高等师范学校文科预备班。

“我祝贺您,什勒米洛维奇。”他激动地对我说道。

我们离开那所中学,我便责备父亲,说他在校长面前那么自卑,那么滑腻腻的,像一种阿拉伯香甜糕点。

“在法国官员的办公室里,怎么能像‘舞姬’28那样表演呢?如果面对黑衫队刽子手,必须讨好,那么您抛媚眼、卑躬屈膝还有情可原!可是,在这个老实人面前,您却跳起肚皮舞!活见鬼,他不会吃掉您的!好了,我再说就要惹您痛苦了!”

我突然奔跑起来。他跟着我一直跑到图尔尼,甚至没有叫我站住。他跑得喘不上气来时,一定以为我要趁他筋疲力尽永远甩掉他。他对我说道:

“这样散散步很好,有益于身体……咱们的胃口也能大开……”

看来他不善于自卫,只是跟不幸耍点滑头,试图将其驯化。这无疑是习惯对犹太人施加的暴力。我父亲拿麂皮领带擦拭额头的汗。他怎么能以为我要抛弃他,让他这样孤立无援,丢在这座传统悠久的城市里,丢在这样充斥陈酒香和英国烟草味的黑夜中?我拉起他的手臂。这是一条丧家犬。

*

午夜。我微微开启我们房间的窗户。夏夜的空气,这海滨陌生的空气,一直升腾到我们的房间。我父亲对我说道:

“这附近估计有夜总会。”

“我到波尔多不是来寻开心的。不过,您也能见到几个无足轻重的人:波尔多资产阶级两三个堕落子弟、几个英国游客……”

他抽烟,吐出一缕缕青烟。我对着镜子打一条苏尔卡牌领带。我们扎进甜丝丝的水中,一支南美洲乐队在演奏伦巴舞曲。我们拣了一张桌子坐下,我父亲要了一瓶苹果汁,点燃一支乌普曼雪茄烟。我邀请来一位碧眼褐发英国女郎,她那张面孔唤起我某种记忆,她满口白兰地酒气。我紧紧搂住她。一些黏糊糊的名称立刻从她嘴里冒出来:伊登·罗克、朗波尔迪、巴尔莫勒尔、巴黎饭店,我们曾在蒙特卡洛邂逅。我从英国女郎的肩上观察我父亲,他微微一笑,冲我做了个心照不宣的手势。他很感人,必是希望我娶一位能继承遗产的斯拉夫族阿根廷姑娘。可是自从到了波尔多,我就爱上了圣母、圣女贞德和阿莉艾诺·德·阿基坦29。我试图向他解释,一直讲到凌晨三点钟。然而他一支接一支抽雪茄,并不听我说些什么。我们酒喝得太多了。

我们睡到拂晓。波尔多街道跑的是高音喇叭汽车:

“灭鼠战役,灭鼠战役。免费发放灭鼠药,免费发放灭鼠药。请大家到汽车这里来领取。波尔多居民们,灭鼠战役……灭鼠战役……”

我和父亲走在市区街道上。汽车从四面八方冲出来,鸣着笛猛撞向我们。我们慌忙躲进门洞里。我们就是美洲的硕鼠。

*

我们终归得分手了。开学的前夕,我将衣橱里的东西胡乱扔到屋子中央:有萨尔克和康朵迪领带、开司米套衫、多塞披肩;成套服装有克律德、卡奈特、布鲁斯·奥罗福松、奥罗森等牌子的;还有浪凡睡衣、亨利念心儿手帕、古驰皮带、杜维和马歇尔皮鞋……

“喏!”我对父亲说道,“这些您全带回纽约,作为对您儿子的念想。从今往后,贝雷帽和高师文科预备班灰渣色校服,就将保护我不再胡闹。我要放弃黑猫和总督牌高级香烟,只抽灰色烟叶。我要申请加入法国国籍。我要彻底融入法国。我还要像德雷福斯和斯特罗海姆那样,参加军国主义犹太人团体吗?看情况吧。眼下,我要效仿布鲁姆、弗莱格和亨利·弗兰克,准备念高等师范学校。马上就把圣西尔军校当作目标,那就未免笨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