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晋:电影创作六十年(5)

在学校念了三年,1943年我离开了,因为很多老师离开学校。我跟他们一起到重庆做话剧工作。所以到2003年就是我从事艺术工作六十周年。当时还没毕业,我那时才二十岁,就到重庆工作了好多年,给我的老师当助手,当他们的场记、记录,因为我的老师喜欢我。我离开学校这五年,这段生活是戏剧生活,演过很多戏,看老师排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那时候一年有七八个戏剧,我学习了很多关于戏剧的东西。底子打得厚,后来拍戏就比较自如,懂得创造人物。

我后来为什么从戏剧转到电影,也主要跟我的老师们有关。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我又回到学校,补念了两年,为了得到正式文凭。我父亲那时是上海有名的会计师,我们那时候家庭情况很好。家里希望我跟我的老师一样,到美国留学,但那时候已经1948年了,上海都快解放了。后来我的老师都留在大陆,希望建设新中国,我就没有出国。

早几年我父亲在香港工作,地位很好,也比较有钱,不过我没有留在香港,选择到最艰苦的地方去。我父亲因此觉得很失望,因为在过去,解放以前的社会,中国还是个殖民地、半封建的社会,非常看不起演戏的。在我们学校,一个班才十几个人。我跟陈凯歌的爸爸是同一届的,我们1941年考上学校,一起念书,陈凯歌现在还叫我“叔叔”。当时念的人非常少,因为这个工作在过去的社会被人轻视、被人瞧不起。很多人问我,照理讲应该留在香港,生活蛮好的啊,但我的决心很大,我要往最艰苦的地方去。我在那里三年,非常艰苦,饭都吃不饱,但是我们的学术风气很浓厚。

抗战胜利以后,电影业又重新恢复了。我的很多老师原来是电影界的,又回到电影界去,有的老师从话剧转到电影。1948年,我学校还没毕业,老师就写信来叫我去他的电影厂工作。所以我就很顺利地转换过去。我一生生活很辛苦,但是工作方面很幸运。因为学校还没毕业,老师就希望我去跟他们做助理导演、副导演。

●──1948年开始,您在多部电影担任副导演,包括《哑妻》、《欢天喜地》、《影迷传》和《妇女代表》。您早年的经验对您后来当电影导演有什么帮助?您在当副导演的时候学到的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在那些戏中,我的角色是副导演,不是我的电影。都是我的老师拍的,我做助手。《妇女代表》是解放后拍的,解放前的最后一部片是《影迷传》。老师非常喜欢我,因为我受了五年正式科班的教育。

新中国成立之后,我是第一批从副导演提升为导演的,而且是上海唯一一个,这批导演大概1950年代末就成为中国最重要的导演。我在1954年就单独拍戏了。我做话剧时,是跟着老师做,做电影的时候,一开始也是跟着老师做副导演。我跟过很多导演,各种流派的导演我都跟过,学到的比较多,我想这是很重要的基础。所以当我当上导演时已有很多经验了。我当副导演的时候,还代老师拍过很多镜头。所以我后来有机会获奖时,经常会提起我的老师。《芙蓉镇》我得到第五座百花奖,曹禺老师来颁奖,我特别感谢他及好几位已经去世的老师,包括他们的严格教导──老师非常严格,因为我很调皮捣蛋(笑)!

●──这几位导演之中,哪位对您影响最大?

对我有最大影响的是洪深老师,他是哈佛大学毕业的,还有焦菊隐老师,后来导演过话剧《茶馆》。1950年代末他们都成为中国电影非常重要的人物。我当助手的经历让我学到很多,做场记什么的,我经常被老师称赞“谢晋做得最好”,我也很用心地学习。新中国成立以后,我很用心地学苏联电影。有几位很出名的苏联导演,还有意大利跟美国的导演。老一辈的常常说,中国电影的第一个老师就是美国电影。那时候中国还没有电影工业,也没有电影学校,很多人是自己看美国电影,多看几遍,然后自己体会。至于我,虽然也从美国电影学到许多,但我还有个有利的条件──我有最好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