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二(第4/43页)

他们靠福利生活,除非瑞安先生自己觉醒,不再酗酒,去找一份工作——他是个木匠。等到挣来了钱,他们就有衣服和鞋子了。这些衣服是大家共用,谁都可以穿,谁也不占有特定的这件运动衫或那件连衣裙。孩子们凡合身的就穿,搁得最近的拿过来就穿。新衣服刚买回家才一天,就可能由于这个或那个原因,轻易地成了破衣烂衫。

孩子们往往凭一时冲动再去“干活”。琼,这个瘦瘦的、长相很可爱的小女孩,从七岁开始就成了领头的。四五个孩子偷偷溜进一个公寓或一家店铺,出来的时候拿着的是钱?不,不是这么回事,这么说不够正确。换言之,假如是钱,那么他们的口袋里有几天塞满了成叠的钞票,但这些钱会很快散尽,分送别人或被别人“顺手牵羊”。他们得到的回报更可能是在电视广告里见过的大理石桌灯和一堆咖啡桌,他们喜欢这些东西的外表,还有带粉色塑料框的镜子和烟卷——最后这一项不仅实用,而且当即就分发掉。

重要的是,圣徒和哲学家的目标他们生来就有——这可以称为“瑞安一家的生活方式”。每一天、每一次经历都很充实,每一次行为都与其结果分离。“要是你偷窃就会进监狱。”“要是你吃东西不适当就会患维生素缺乏症。”“要是你此时花掉这笔钱,周五就没钱付房租了。”进出这所房子的官员们一再地向他们说明这一切,但这些真理进不了瑞安家人的脑子。

这当然要让教士和精神引导者们感到羞愧吗?依恋财物是坏事?什么样的财物呢?瑞安家的成员没有个人财物,甚至连一件衬衫或一把梳子都没有。做习惯的奴隶是一种束缚吗?什么样的习惯?除非没有习惯本身是一种习惯。他们视邻如己?他们具有这种极端贫困者的气度:在这个由瑞安一家和友人们组成的“家族”中,不管肤色是白,是黑,还是棕,他们白天黑夜进出这所房子,是无限的给予和宽容,是待人大度和善解人意——这是许多比他们走运(或至少没受情状和环境的残酷压迫)的人所不具备的。

人不应该在意外表?长久以来在意外表对瑞安一家来说一直是一种奢侈。

人不应该傲慢无礼,不应该坚持自己的权利,而应该怀着谦卑之心和无所要求吗?只要在瑞安家待上五分钟,就会使任何中产阶层的人愤愤不平地给他的律师打电话。

毫无长远打算,没有责任感,不抱希望,没受过教育和不可教育,他们能读和写自己的名字就算不错了;受尽贬损,意志消沉,道德堕落——不分性别和年龄,四五个人挤在一张床上,还能有什么结果?除了瞬间的“飘飘欲仙”,其他时候则处于肮脏、不卫生、满是虱子和因营养不良而衰弱无力的状况……简而言之,旧时社会认为坏的东西瑞安一家无不具备。旧时社会致力于做的瑞安一家连试都不想试,他们决意不参与,他们实在受不了这一切。

可怜的瑞安一家,命中注定要彻底毁灭;危险的瑞安一家,对我们所有人和我们的思考方式都是极大的威胁;幸运的瑞安一家,他们平时的生活是共同的和混乱的,却似乎充满乐趣和情感——他们喜欢待在一起。他们互相喜欢。

当糟糕的时代开始之时,或更准确地说,感觉到糟糕的时代正在开始时,情况大不相同了,瑞安一家及其所有同类,人们对他们的看法也突然间大不相同。首先,也很顺理成章,这是社会学的老生常谈:儿子中有几个在警察局,或雨后春笋般兴起的某个军事、半军事组织中找到了差使。接着,这些人在漫游的群落中最适应勉强糊口的生活。因为在还没有迁移的时候,他们就住过肮脏的房子、破烂的房子,地方当局监管的公寓和占据空屋者聚集的街道上的旅舍,对他们来说又有什么大的不同?此时他们比文明社会供养他们时吃得更好,更健康。说他们愚昧无知?他们很有能力,怀着乐趣幸存下来,而中产阶级却没有多少人属于这种情况。中产阶级要么假装并没有真的发生什么,只不过是社会的一次改组,装聋作哑地过下去,要么以各种方式逃避现实,他们承受不了不再以声望和财富来衡量人的价值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