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 《雨》作品七号(第3/5页)

他感觉自己曾经绕到客厅,只是不知怎地,都不见人影。脚下一滑,差点摔倒。一摊水。辛心一凉。蹲下仔细看,还好是水,不是黏答答的血。空荡荡的厅,小小的油灯油已烧尽,将熄的火直接在吞噬瓶肚里的灯芯,那棉布做的灯芯发出一股绝望的烧焦味。门大开,许许多多小水花溅了进来。为什么没把门关上呢?他心里嘀咕。地板都湿了。那雨大得稠密得像堵水墙,逼人的寒意渗了进来。也许是走得太匆忙了。是被押走的吗?还是,只是出去一下,很快就会回来?如果是那样,至少也会把门关上啊。

看来狗也不在。

掩上门,回到房里,妹妹竟也不见了。一惊。也许是梦。一觉醒来就好了。于是回到床上,躺在原来的位置上,钻进被窝里,好像蜗牛回到壳里。

一层层的雨声像一层层落叶,包覆着甫出土的蕈菇。

身旁有人翻了个身,辛闻到一股花香,不是妹妹,而是个身体比他长得多的大女孩。霉灰的木板,画着摊开的女体呈 W 字形。檐旁的老杨桃树,垂下累累青色果实,每一颗都有蜂螫的黑点,伤口处开始变成橘色。烂熟的阳桃散落一地,酱色,有股酸烂的蜜饯味。但那屋子似已变得空荡荡的了,处处是白蚁。随处是垃圾,整叠的废纸,成堆的旧衣服,被单、枕头。一只橘猫和六只小猫在那里做窝、戏耍。

身旁那人翻过身来。辛感受到她手臂的灼热。是妹妹,“哥。”她醒过来了,微亮的灯光里,看得到她一脸的惊恐。然后辛看到水的反光,掀开蚊帐,蚊帐也沉沉的,下摆已沾湿了。果然,房间里地板上一片粼粼水光。辛抱起她,她张开双臂、幼猴般紧紧地搂着哥哥,“阿爸、阿母?”鞋子被水带到墙边了,水已及膝,水冰凉。他脚步带着水,拖着脚,摸索着走到书桌旁,摸到手电筒。再抱着妹妹走到漆黑一片的客厅。地板都是水,水浸过了椅脚,大门兀自开着。手电照向门外,密密实实的雨柱在灯光里白晃晃的,就是一匹流水的风貌了。“阿爸、阿母咧?”妹妹在哭泣,活到五岁了,还未曾遇上这种事。辛轻拍她的背。“免惊,有阿兄。”水真的淹上来了。辛自己心里也惊惶,和梦中所见一样,父母果然不知道哪里去了,也许是被那两个人带走了。

他突然想到什么,即回到房间,拉开窗闩,推开窗。果然,那鱼形舟还在,被水托得一荡一荡的。辛把哭泣中的妹妹放在桌上,她不肯放开手,只得安抚她,非常严肃地看着她双眼说:“得把船卸下来,水再升上来,我们只好坐上船,不然会被淹死的。”辛咬着手电,先卸下桨,长长的沉重的桨,先搁在妹妹身旁的桌上。再卸下船,把它掀过来,但仍把它系在屋檐下。外头雨还是很大,水珠一直飞溅进来。倘若让它到雨中,很快就会盛得半满了。不得已时——至少当水浸到窗沿,再大的雨也要冒雨离去。两人都要披上雨衣,带个水桶,一个划桨,一个拼命舀水。但那个时刻很快就到了,水淹过了床,桌子漂起来了,舟子也漂起来了。辛为妹妹和自己都套上雨衣,匆促之间捡到个随水漂来的椰壳,从床底漂出来的胶鞋也被捡起来,放进舟里。

当辛终于解开绳索,舟子漂向雨中黑魆魆的水,大颗的雨滴滴滴答答地打在雨衣上、脸上、手上,发出很大的声音。妹妹惊恐地缩成一团,颤抖地拿起椰壳,舀着船板上快速积聚起来的水。

船远离小屋了,那里漆黑一片。辛根本没划过船,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桨划了几下,船几乎只在原地打转,但水有它自己的流向,虽然很慢,船还是渐渐被带向某个地方。于是他放下桨,随水漂流。但它一路磕磕绊绊的,要不是撞到这棵树的枝丫,就是碰着那棵树的干,就得用桨撑一下,让船离开。两人还得随时低下头,闪躲下垂的枝干。夜风甚凉,妹妹在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