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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会,那两部卡车又出现了,一部载着满满的新铁皮,几包洋灰,一小堆沙子。另一辆车载着数捆草席、一台发电机,三盏汽车大灯,十数包白米,一珍②一珍的油,好几箱沙丁鱼罐头、黄豆罐头,几大包洋葱、小洋葱头、马铃薯。还有一堆别的什么工具等。

父亲叫唤你,说他要回去了。但你决定再留下来看看,父亲交代你要小心,别太靠近盖房子的地方,留神木方、钉子、木桩。别留得太晚。

然后摸摸你的头即离开了。

你看到工人把铁皮一片片地传到木框子上方,拼拼砰砰地钉了起来。银亮亮的崭新铁皮,黄昏时都盖起来了。还有里头的隔间,也都成形了,一盖上屋顶里头就暗下来了。工头特许你到屋里看看。那屋里都是新木头的香气,昏暗,有人点起煤油灯。四间房里的床板钉起来了,及你的腰高,木片粗扎扎的带着毛边。从走廊到后方的厨房,泥地上都没铺任何东西,脚步杂沓,草叶软烂,土地被踩得微微渗出水了,有股淡淡的沼泽味。

一身泥巴的小胡子也来帮忙传递铁皮。他从带泥的上衣口袋掏出一颗糖果给你,你小心剥开包装纸,一尝,是椰糖。

工人们在以木板钉制门、窗,但厨房几乎只架起屋顶和柱子而已。有人在厨房烧柴火,你闻到米水煮滚的香味。几块砖头叠起,上头架着口大黑锅。另一端有两个人正用圆锹熟练地拌着洋灰,加水拌均匀后,一锹锹铲进铺着洋灰袋子的木框里,再以灰刀拉平。你看到与父亲聊天的那工头模样的人正在砌着砖,叼着烟,头也不抬。你知道那是灶,将会和家里的长得很像。那人已经砌起来的是灶台的脚,得等待水泥灶台干后架上去,方能在上头砌上灶脚。

那天夜里,你看到新房子那里光芒四射,白色灯光远远地照进树林里。一直有人大声说话,响着刺耳咚咚咚的音乐。母亲说,点着汽车大灯呢。而你的家里一向只有微弱的煤油灯。

那天你家里还多了个人。一个干瘦、羞怯的女孩,一袭及膝细斑点洋装,看起来比你大上十来岁,胸前有着微微的鼓胀。你闻到她身上有一股酸酸的汗味,也许历经了一番长途跋涉。

“阿兰表姐。”母亲介绍说,“今晚她先和你睡同一张床。”

房里一角搁着长方形的绿色旧皮箱,因褪色及污渍而带着一股衰败的灰暗。棱角多处松开或剥落了,露出白色的断裂的缝线。床上父亲的位置,枕头换掉了,换了个细红条纹的枕头。但你肚子饿了。

你听到一壶水在噗噗作响,闻到干扁菜豆的焦香;那壶水是母亲指导她烧的,这些都是后来才知道的。

黄昏时有人骑着脚踏车把她送了进来,母亲说那时她曾大声叫唤你,但你显然被别的事情深深吸引住了。

油灯在夜风里轻轻晃动。夜风微凉,灯光昏黄。她吃得很慢很慢,小口小口细细地嚼着,一根干扁菜豆缓缓地没入她油亮的唇间。母亲只淡淡地说,阿兰她父母出了事情,不能照顾她了,以后她就在我们家,你就把她当你阿姐。那时你还不知道她父母同时死于一场和山老鼠有关的恐怖事件。

你瞄了她一下,她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晃动的灯光让她的脸忽明忽暗,整顿饭没有说一句话。晚饭后,她默默地就着烛光把碗筷洗起来。接着母亲让你带着她到浴室,点了根高脚烛。把竹脚插进铁皮与横杠间的缝里,烛光照亮了深色大水缸,你向她示意香皂在哪里、干净的衣服放哪里、哪些桶可放脏衣服,还小声问她知道怎么汲水吗?她说知道。你持另一根蜡烛在井边,伸掌守护着微光,看着她熟练地汲水。铁桶垂降入黑漆漆的井里,伊持绳的手一甩,你听到桶沿咻地切入水面,然后一桶水就被提上来了。好一会水缸就盛满了。她关上浴室的门时你在外头发了好一会呆,听着凉水泼在她裸身上的间歇的哗啦声,仿佛有一声惊呼。井水可凉呢,你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