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督公 《雨》作品四号(第2/5页)

他没听到什么怪声——只好像有一点风声,雨声,远远的。

也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好像有股淡淡的(线)香味,但母亲早上经常拈香拜天公土地,香炉里几乎每天都插着香的。

也许是拿督公肚子饿了。母亲后来噙着泪喃喃自语。

父亲要伊别胡思乱想。没听过拿督公吃人的。

也许连他也疯了。

他们都没怪辛,还好没有连他也叼走。两人心照不宣的是:还好,那被吃掉的不是儿子。能让两人减几分悲伤的是,他们深信,妹妹是替代哥哥而牺牲了。

那之后,父亲常忍不住皱着眉头望向远方,北方,那里的天空黄昏时飘了好几天红云了,乌鸦在树梢头胡乱叫着。

——……四尊都被大火烧过了。我梦到的。

烟从他唇边一出来,就被风吹得四下飞散。他说,他们好像从大火里逃出来的,身上还冒着烟,风吹过时,肩头额角还一闪一闪地泛出火光,还带着股木头的烧焦味。烟大得看不到脚。

辛被他说得空气中好像也有股烧焦味了。

——我梦到雨。好大的雨。大雨下了很久很久。到处都是水。水从土里冒出来,树都淹没了,我们都变成了鱼。阿妹也变成了一尾活鱼,吧嗒吧嗒地在浅水里游着。

两年前辛还失去一个妹妹。都快念小学了,爬树爬太高,一阵风就把她吹下来了。恰摔在烂得只剩尖锐的木心的枯树头上,被它刺穿。发现时身体开了个大洞,满身蚂蚁,早已气绝多时了。父亲非常伤心,把她偷偷埋在屋后,还梦游了好多个夜晚。提着长柄蜡烛,屋里屋外的逐个角落去搜寻母喇牙②,把它们的大屁股用胶刀切断,且露出诡异的笑容。母亲也近乎失神,煮饭常整锅烧焦,月圆时睡不着,在月光下喃喃自语。一直到怀上现在这个女儿。

没想到又是这样。

他们都不知道的是,也是在七天前的十二月八日,日军悄悄从泰南宋卡、北大年、马来半岛北方吉兰丹哥打峇鲁登陆了,三两下就把软脚的英国军队击退。之后兵分两路迅速南下,沿马来半岛东西海岸推进,英军节节败退。

三十天左右就推进到半岛的心脏。

在蛰伏多年的日本密探(有的是牙医,有的是小商人,有的是木匠,以及卖雪糕、糖果、水果的小贩)的引领下,火速控制了当地的警察局、军队,甚至把马来人纳入自己的编制,协助掌控当地的秩序。

部队里不少军人在台湾受过马来语的特训,会说相当流利的马来语。宣传部且准备好了完美的说辞,作为受训的高级课程,让军曹们熟练地背诵。因此临场运用,快速地说服了当地的马来领导层,甚至皇室——他们是来解放马来亚的,为的是帮马来人赶走英国殖民者,压制那一大批英国人放进来的、长期嚣张欺负马来人的华人吸血鬼,协助马来民族当家做主,将来好加入大东亚共荣圈。

在哥打峇鲁,日本鬼子随即搜刮了所有居民的脚踏车,熟门熟路的登门逮捕了曾经热烈支持中国抗日的华侨领袖,关押在有利银行二楼,要求他们为日本人做事,不成后就逐一砍杀在椰子园里。

脚踏车部队飞快南行,沿着柏油路,黄土小径。穿过胶园、椰林、原始林,一个个马来甘榜,一座座小镇。偶尔有零星的伏击。听到日本鬼来的风声,有的人逃进大芭躲藏,有的逃到更其偏远的邻镇。但有人反应不及,以为灾难只是路过,或难舍家业,心存侥幸,于是虚与委蛇;或被检证,甚至屠杀。

常常是这样的:一群人被带往树林里,有的还是妇女、幼童、青少年。大群士兵步枪指着,他们被令挖了个大坑,潮湿的红土被剥开,涌出一股躁闷的水气。他们被令紧挨着下跪,再被逐一以刺刀刺穿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