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 • 吃燕窝糕的女人(第4/6页)

我买了燕窝糕。顺便也买了些杏仁饼、牛肉干、虾子扎蹄、柠檬姜、辣椒榄、薏米饼……

我知阿力晚上会到湾仔一家酒吧看世界杯。这是爱尔兰特色的酒吧。早已挤满球迷,透过84×62吋的电视大荧幕,粗口横飞,群情汹涌。

那是一个十二码罚球。

阿力连黑啤也不喝,与一众他不认识的巴西拥趸在吵闹。

我不知他们吵什么。

一个说裁判太差劲,判错了。

一个说拉扯球衣,判罚是公平的。

一个说他下了重注赌波,竟大热倒灶。

……

我很喜欢看这些球迷的直接反应——一一都像顽童。他们开心,便大叫大跳。一下子落空,毫不掩饰地兽性大发。喜怒哀乐系于一个小小足球。

只有在这些场合,我们找到童真——在粉饰升平的世界中逃出来,走入原始土人部落。他们的精力用不完。

阿力有时是个故意抬杠的超级顽童。世上必有些死硬的“跟白顶红”派。他们一点也不喜欢毫无新意的大热门,最恨形势一面倒,当所有人捧巴西,他们便声援苏格兰或挪威,或克罗地亚,或法国。

这些人天生便爱“锄强扶弱”、“劫富济贫”,做不到侠盗、烈士,也得以口舌在千里之外奋勇表态。从来不肯跟风,不理时势,不看实力,不管胜负之可能性,总之,心理上打倒一切当权派,谄媚者,以及大多数群众。

阿力不相信牌面,他的“反调”只消中过一次,便会讲足一世。

我在那个乌烟瘴气的酒吧中同他厮混了大半晚。大部分时间在听他说话。

他扔给我一大沓飞机肚皮的照片,“一树梨花压海棠”的九龙城。

“这张最‘完美’,”他指出,“有新、旧楼、大招牌、行车天桥、人群,还有客运大楼——最精彩的是天色,好像含着眼泪。”

我见到他脸上的光辉,完全忘掉“燕窝糕”照片——比起来,它是无地立足的“第三者”。

反而公司的同事比较关注。他们一边吃一边取笑。

“原来这些百年零食那么好吃,我们像不像古人?”

小李叫我过去看电脑显示屏:

“白手套放大,做了些效果,不很好,因为色太差。尽人事。”

他指着一些影像:

“上面有个指环。这儿。指环的饰物——”

对了!

指环的饰物就是那条小巧玲珑的钥匙——它不是钥匙,它只是装饰品,难怪世上没有供它开启的锁!

但是,为什么呢?我仍然没有头绪,我仍猜不透冥冥中谁给我这条钥匙。

晚上,当我听着Make No Sound和Tijuana Jady,进入迷幻境界,开始我的功课时,母亲大人来电。

“你吃到燕窝糕没有?”

“吃了。”我告诉她,“味道淡得像米,像忘了放糖。好了,我要工作了。”

“我小时候最喜欢那个盒子。”她不愿搁下电话,“是‘雪姑七友’,雪姑还让小鸟停在她手背上唱歌。”

“不,他们早改装了。”

我信手拈来一看。

或许那块包裹着长条形,米白色,中间夹了些碎燕窝的糕点不变——仍似一根白色的手指饼呢。但它的盒子是橙红的渐变色,还有燕子图案。写上“老少咸宜,味淡有益,开胃补虚,滋水生津”,一点古意也没有。

“店员说,政府要登上成分、重量、食用日期。咦?还有个编号——”

“这么复杂?”

“58726——大概是出厂编号。现在的零食注重卫生,过期不能卖。”

“从前我们不讲究这个,好像什么也不会过期。”

我对母亲一向很心虚。所以她有点伤感,并怀疑我是邻床错换过来的洋人婴儿——她大概期待我买两盒送给她(爸爸已对我弃权),但忘本的我竟然只记得急功近利有利用价值的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