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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里的青蛙标本自战前就保存在甲醛里,它们的各种器官曾经有过的不同颜色早就退掉了。在学校气味难闻的实验室里,每六个学生分到了一只。青蛙小小的尸体躺在盘子里,每只盘子周围都围着一圈学生。他们画素描的时候,弄了一桌子脏兮兮的橡皮屑。教室里很冷,煤依然短缺,有些男孩子戴上了露指手套。

汉尼拔走上前来看了看青蛙,然后返回自己的课桌上画画,回去的时候还被人绊了两下。边维尔老师和其他老师一样,对选择坐在教室后面的学生都持一种怀疑态度。他从侧面走到汉尼拔身边,发现自己的怀疑得到了证实,汉尼拔并没有画青蛙,而是在画一个人的脸。

“汉尼拔·莱克特,你怎么不画标本?”

“我画完了,老师。”汉尼拔把画纸正面举给老师看。上面画的真是那只青蛙标本,而且惟妙惟肖。青蛙保持着解剖时的姿势,轮廓线的描画和莱昂纳多的人物素描风格类似,内脏部分涂着影线和阴影。

老师仔细看了看汉尼拔的脸。他用舌头调整了一下假牙,说道:“我要把你的画拿走,有个人应该看看。你会得到表扬的。”老师把汉尼拔的画纸翻过来,看着他画的那张人脸。“这人是谁?”

“我也不太清楚,老师。就是我在什么地方见过的一张脸。”

实际上,汉尼拔画的是弗拉迪斯·格鲁塔斯,他只是不知道他的名字。这就是他以前凝视月亮和午夜的天花板时看到的那张脸。

整整一年,学生们只能借着从窗子透进来的灰暗光线上课。好在光线足够分散,可以画画。老师给汉尼拔升了一个年级,所以教室也就跟着换了。接着他又连升了两个年级。

假期终于来了。

这是伯爵去世和千代离开后的第一个秋天,那种失去亲人的痛楚又向紫夫人袭来。丈夫活着的时候,每到秋天,她就会在庄园附近的草坪上安排室外晚餐,和莱克特伯爵、汉尼拔还有千代一起欣赏获月,聆听秋虫的鸣叫。

此刻,在巴黎住处的阳台上,紫夫人给汉尼拔读了千代关于自己婚礼布置情况的来信。两个人一起看着那渐渐丰盈的月亮,但是却听不到蟋蟀的鸣叫。

一大早,汉尼拔把起居室里自己的简易床折好,之后便骑着自行车跨过塞纳河来到植物园。那附近有个动物园,他经常到兽笼旁边打听事情。今天又有新消息,有人递给他一张纸条,上面潦草地写着一个地址……

十分钟之后,在蒙日广场和雪鹀街道的南边,汉尼拔找到了纸上写的商店:热带鱼,小鸟和异域动物。

他从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走了进去。

小店里摆着一排排的鱼缸和笼子,不时可以听见鸟和虫唧唧喳喳的叫声,还有仓鼠跑轮的嗡嗡声。空气里有各种气味:谷子的味道、带着体温的羽毛的味道,还有鱼食的味道。

收银台旁边的笼子里有只大鹦鹉用日语和汉尼拔打招呼。一个上了年纪的日本人从商店的后部走过来,面容和气,他刚才在做饭。

“可以进来吗,先生?”汉尼拔用日语问道。

“请进,先生。”店主用日语回答。

“请进,先生。”鹦鹉跟着说。

“您这里卖金钟蟋蟀吗,先生?”

“没有,不好意思,先生。”店主用法语说。

“没有,不好意思,先生。”鹦鹉又跟着学。

店主皱着眉看了鹦鹉一眼,改用英语说话,这烦人的鸟没辙了。“我这儿有各种厉害的斗蟋,打起架来很凶猛,而且经常赢,凡是蟋蟀聚集的地方,它们总是焦点。”

“我想买金钟蟋蟀送给一位日本女士做礼物,她每年的这个时候都很想听金钟蟋蟀的叫声,”汉尼拔说,“所以普通的蟋蟀恐怕不合适。”

“我不会给你推荐法国蟋蟀的,它们的叫声只有在交配季节才最好听。但是我这里不卖金钟蟋蟀。这儿有只会讲很多日语单词的鹦鹉,而且它说的话可是从各行各业的人那里学来的。你说的这位女士说不定会喜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