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 蒂(第4/5页)

我们只吃不聊。没有说话的声音,却可以听见各种吃的声音:咀嚼的声音,吞咽的声音,更多的枫糖汁从塑料瓶里挤出来的声音,叉子掉地的声音。她弯腰捡起来,直接插进面包里。她像一个经受过酷刑被禁食的人一样。几天,几周,也许更长。

吃完以后,她把手放在箱子上,站起来。“你要走?”我问。声音里带着痛苦。我自己听出来了,她也听出来了。

“是的。”她说。露比微微睁了一下眼,然后回到睡梦里。

“但是 ,等一下,”我说,我又感受到在马路上的那种绝望:她,渐行渐远,而我,无能为力。我翻遍钱包只找到一张二十的纸币,不够支付这顿晚餐。我要等服务员拿来账单,用信用卡支付。“让我带你去药店,”我恳切地说,“我们买点东西,奶粉、尿片。”治疗脸颊红肿的氢化可的松,杨柳可以吃的谷物棒,还有护臀膏、牙膏、牙刷、浴液、梳子、维生素、纯净水、手套、雨伞。然后就连我自己都感觉这听起来太荒唐了,她怎么带着这些东西,这些所谓的必需品走街串巷呢?

她看见了我钱包里的二十美元。我毫不犹豫地拿出来递给她,“你要去药店买点用得到的东西,给你自己,给宝宝。”她琢磨了一下,接过我手里的钱,点点头。我认为她在说“好”和“谢谢。”

“等一下。”我下意识地抬起一只手放在她的外衣上拦住了她。尼龙外衣的手感很奇特,粗糙。她转过蓝色的眼睛冷酷地看着我,我慌忙把手收回,恳求道:“请等一下,就一会儿。”我从包里掏出一张印有我名字和电话的名片,黑底白字,好认的漫画字体,生硬地塞进她的手里。“如果——”我刚要说,一个服务生单手托起满满一盘食物越过头顶,唱着“借光,女士们”,一闪而过。女孩避开他,避开我,慢慢地移动,消失,像圆筒花瓶里的毛茛玫瑰一样收缩、凋零。

我站在原地,一个人,站在斯特拉餐馆的中间,琢磨着“请等一下”。女孩已经无影无踪。红头发的服务员对我的失落无动于衷,走过来递给我账单。

回家的路很长,我对笼罩在四周的寒冷和薄雾浑然不知。路过林肯街的二手书店的时候,我买了一本《清秀佳人》。

我只花了两块钱,因为中间有几页掉了。但是无意间在泛黄的书页中找到了被遗忘的宝藏:一个带流苏的书签,一张穿白色中筒袜的小女孩和穿蓝色格子裤的祖父的老照片。书上有题词和日期:送给汤姆 1989。

我上楼的时候在走廊遇见邻居格雷汉姆,他正准备往垃圾道里扔一个空酒瓶。“这是可回收的。”我提醒他,我听出自己带着没完没了的语气,这会让克里斯发疯。

但是格雷汉姆却笑了。他的房门大开,一个金发碧眼的美女端着一杯新倒的夏布利酒坐在沙发上。我们互看了一眼,我挤出一个微笑,她却没有理睬。

“又被环保警察逮住了。”他说着捡回酒瓶。大厦的货梯口有可回收物的垃圾桶,对于不在意环保的人来说确实有点儿远。但是我会去。我想告诉他国家每年要花一百万处理玻璃瓶,但是我忍住了。

我迫切地需要找个人聊聊今晚在斯特拉的事,我知道克里斯不愿意听。詹妮弗也不会感兴趣,她太理智,她的左脑思维对这种疯狂的举动无法理解。我要找一个像我这样用右脑思维的人,靠感觉和情感支配的人,凭想象力和信任感行动的人,被幻想鼓舞的人。

格雷汉姆开着音响,我听见房间里的吉他声和美女喊他的名字的娇嗔声。他把空瓶子夹在胳膊下,告诉我必须回去了。“当然。”我说,看着他进屋、关门,然后呆呆地对着黄杨木门,听他们的尖叫。

回到家,我完全忘了电影,捧着《清秀佳人》缩在床上。克里斯出差回来的时候,我迅速把书塞进炭黑色的床裙里,藏到床下,那里只有猫和尘土,然后假装熟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