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讲:古诗十九首·其七(第2/2页)

“白露沾野草,时节忽复易。”这是一个恍恍惚惚的疑问。诗人借着月光,看到草上光亮的露水珠,不觉诧然:怎么突然一下就夏去秋来了呢?这里的“白露”不是季节,而是眼前景物;“忽”是突然,“复”是“又”的意思,“复易”就是“又改变了”。“易”也要读“yè”,才能押韵。

“秋蝉鸣树间,玄鸟逝安适?”深秋的夜晚,蝉子还在那里“呀—呀—呀”地鸣叫,而那些消失了的燕子,它们飞到哪里去了?燕子的羽毛是黑色的,古人把黑色叫“玄色”,所以燕子又叫“玄鸟”;“逝”是消失,不在了,比如某人去世了,我们就说他“逝世”了。“安”是“哪里”;“适”是动词,读“se”的入声,“去”的意思。诗人似乎不知道燕子也是候鸟,所以会这样问,既渲染了他那种疑惑的心境,也为下面的心绪道白做好了铺垫。

天色季节、时辰景物都交代清楚,烘托够了,诗人就开始说他的心思:“昔我同门友,高举振六翮。不念携手好,弃我如遗迹。”这个“门”指的是学校的门,“同门友”就是同学;“高举”是高飞远走了;“振六翮”的“翮”要读“hei”的入声。鸟类翅膀上的羽毛,是由两部分构成的,靠近身体那部分是短羽毛,翅膀外缘是六根长的羽毛,那就叫“六翮”。各位可以去拉开自家养的鸽子的翅膀看,一定是这样的。这四句诗是说,从前我那些同学们,都像这些消失了的燕子,拍起翅膀飞走了,他们忘记了当初,我们手牵手一起耍的那些情谊,把我抛弃了,好像他们忘记了自己的脚板印一样。“遗”是留下来的,“迹”是脚印(“迹”在这里也要读“jie”的入声),因为一般人都不会注意自己走路留下的脚印,这个比喻说明诗人对生活的观察是非常细致的。

前面说了,古代的人都认识星座,诗人抬头一看,看见南方天空的箕星和它北面一点的南斗星(不是北斗),然后又看到了偏东一点的牵牛星。箕星是四颗排列成撮箕状的星;南斗也是排列成酒瓢形状的;这里的“牵牛星”不是那个和织女星隔着银河相望的“牛郎星”,而是南方天空上,中间一段呈弯曲形状排列的六颗星,古人把它们想象成拉车的牛,给它取名“牵牛”,“牵”者拉也。“负轭”的“轭”,也叫枷担,是让牛拉车、拉犁的时候,挂在牛颈子部位的一个弯曲的木架子,以免重物滑脱。诗人看着这些星座,就想起自己那些同学,徒有朋友之名,没有朋友之实,就像这些星座——那个箕星,像撮箕却不能拿来撮垃圾;那个南斗星,像酒瓢却不能用来舀汤水;牵牛星也不可能真的挂上轭去拉车,这些都是虚的,都是空有其名而已。所以他说“南箕北有斗,牵牛不负轭”,接着又感慨“良无磐石固,虚名复何益”——我现在看穿了,这个世间没有什么东西是稳固的,都靠不住;什么同学啊、朋友啊,原来那么好,都是虚的,毫无用处,跟这些有名无实的星星儿一样的!“良无”就是“真的没有”,实在找不出;“磐石”是巨大的、很稳固的石头,你很难动得了它,所以我们有个成语叫“坚如磐石”;“益”就是用处(也要读“ye”的入声)。

孔子说过:“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这首诗就是“怨”,诗人对朋友的抱怨。古代人有些观念,和我们今天不同,他们认为一旦是同学、朋友,就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就是说我要是当了厅长的话,就要给我的老同学、老朋友安个官儿,至少当个处长副处长。这当然不符合现代文明。我们现在主张各人的道路要个人自己走,要靠自己去奋斗,不能指望朋友提携,更不能为此就抱怨朋友。自己发达了就把朋友拉上去,那叫拉帮结派,是现代社会所不取的。但我们可以用一种历史的眼光,去理解这位诗人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