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爱你是一回事,钱是另一回事。”(第4/15页)

麋鹿和可可树都跟他上过高处俯瞰“人气”,也问过他同样的问题。

——到底能看到什么?

卫来回答:“能看到很多故事,发生的、发酵的、消失的。”

可可树:“胡说八道。”

麋鹿:“你们中国人,就是这么奇妙。”

天黑下来,东北方,赫尔辛基中央火车站的巨型人像手中捧着的球灯亮起,卫来在覆瓦上摁熄烟头,翻窗回房。

再次推开酒吧的门,是晚上九点,酒吧里放着killingmekillingyou,死亡金属乐队的歌。靠门的角落里有个老头儿在卷大麻,边上等待的年轻人迫不及待,目光灼灼。

卫来径直走向吧台处的埃琳。

果不其然,埃琳目光里带惊喜,笑意大盛,那一声“卫”叫得情意无限,连脖颈上文的眼镜王蛇都柔媚成了江南烟雨里初见许仙的白素贞。

卫来拖了高脚吧凳坐下,从怀里掏出钱包:“羊角包、冰啤、伏特加、红酒。”

埃琳先给他打冰啤,啤酒杯推过来的时候,卫来正把钱包口朝下用力一抖——

只掉下来一枚硬币,在吧台上滚出一条直线,撞到水母缸,饮恨倒伏。

是欧元,币面上半幅欧洲地图,边上有“50Eurocent”的字样。

0.5欧,约合不到4块钱人民币。

埃琳警惕心起,啤酒杯停在半道。

卫来说:“赊账。”

“你的钱呢?”

“花了。”

“那么多钱!”

“花了。”卫来列举要花钱的地方,“我包过破冰船,把结冰的港口破开一道口子,很壮观,像巨大的楔子嵌进北冰洋。我拍照了,想带给你看,但后来零下三十度,相机冻坏了。”

他笑,拍埃琳的手背:“你不是爱我吗?赊次账吧。”

埃琳很有原则:“爱你是一回事,钱是另一回事。”

卫来觉得情人还是中国的好,爱你爱到心肝脾肺肾都血淋淋地掏出来——他咬牙切齿:“我真看不出来,你爱我到底爱在哪儿了。”

和卫来初见的时候,埃琳还没有开酒吧,对卫来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是日本人?”

她清楚记得,卫来的脸色有点阴沉,顿了一会儿才说:“中国人。”

中国?那是哪儿?埃琳的世界地图里,只有德国、北欧和包围着的一片海陆蛮荒,黄色人种她只知道日本人和印第安人。

为了更接近卫来,她觉得有必要了解一下中国,当晚回家路过音像店的时候,她问老板:“有关于中国的电影吗?要很有名的,新一点最好。”

老板撅着屁股在脚边的纸箱里翻检了一阵,递了一张给她,语气很肯定:“这个,很有名。”

那是张艺谋的电影,《一个都不能少》,讲述了农村、文盲、贫穷、展望,在欧洲拿了不少奖。

埃琳看了两遍,以为这么简单就能把中国咀嚼透彻。第二天见到卫来时,她一副对中国很熟悉的样子,问他:“你小时候上学,要翻几座山啊?”

卫来当时在抽烟,好大一会儿没说话,烟头搁在啤酒杯边,累积的灰烬嚯一下倾翻在酒里。

然后他看着她,一字一顿:“你真该多看看新闻,关心一下这个世界。”

埃琳同意让卫来赊账,出于两个原因。

一是卫来信用良好,从来没有真的欠账;二是因为他说,今晚就会来活。

来活等于来钱,他上一次来活,带回来鼓鼓囊囊的一包钞票,一次昂贵且变态的北极圈度假后,变回穷光蛋。

这不是正常的生活态度,埃琳忧心忡忡,她隔着酒吧的乌烟瘴气看向坐在不远处的卫来,决心要找个合适的机会,劝一下他。

卫来揪了块羊角面包,蘸撒在餐盘里的盐,送进嘴里的时候,边上凑过来一个身材妖娆的女人,穿裹身的黑色短裙,眼影浓重,黑里泛金,像埃及艳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