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部分:之子于归(第4/12页)

有时夜里落下雪花,她和衣而睡,心满意足。即使这张久远的木床上曾睡过无数狼狈旅人,诞生过或消失过许多生命。

二楼临水的房间,年代太过久远,整体向下倾斜,雕花木床岿然寂静。凉夏每天端着搪瓷脸盆去一楼的小天井打水洗脸,或者趿一双人字拖去明清长街里的公共浴室洗澡。和开旅馆的老两口一起吃饭,阿婆自己会做非常甜糯的芡实糕和青团子,胃肠很不好的凉夏依旧要吞下很多而后用整夜的胃痛去消化这黏腻。

不小心看到苏岩,实在是一场意外。

那一天,凉夏吃了饭沿水散步回来,带着厚重的毛线手套,裹着彩虹一样的披肩,踩着岸边的细碎积雪,水流缓缓,看起来很快乐。

见阿婆家搁在水边的饭桌围了好些人,隔壁副食店的小伙计提着两瓶黄酒嚷嚷着要拜师学艺。而这小小骚动的中心,正是拿着碗筷在变魔术的苏岩。他在人群的罅隙中看到凉夏,同样是震惊的表情——你怎么可以在样近在咫尺的地方。

他看着凉夏,就好像第一次遇见她一样,一个人站在一处暗淡的背景里,有一点寂寞的矜持。

他从桌边起身,向凉夏走过去,她突然问他,“你需要手套吗?”她看到他的双手因变魔术而冻得通红。

在寒冷水乡的冬天里,他们并肩在萧索的傍晚里散步,走过石板路,老街,悬挂灯笼的乌篷船,吱呀吱呀发出腐朽的声音。

苏岩说他是来参加一个表亲的婚礼,“同里的婚俗很有特点,新娘要走过三桥,才能美满一生。明天你跟我来看。”

凉夏不禁想到自己佩的玉石,那里也凝着如斯单纯至极的念想。是否有一天她亦能够怀着父亲当时的心境把这白玉挂上另一个人的胸前。这柔软的心思也只是瞬间的走神,这一桩需要勇气的宣判凉夏忽而觉得自己永远也不可能完成。

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在应该最确信无疑爱情的年纪,她的心里竟没有期待。

凉夏坚持送苏岩回家,只是想看一看老宅子。很晚回去,一家人还围坐在桌边,因为喜事喝着酒,吃着小菜,生起炉子将屋子燃得热气充足。

不知道外婆留下的照片里,那幢祖屋,是不是也是这副模样,水墨色的砖瓦,散发经年累月的青苔气味,晕开了一去不回的好时光。

她独自在潮湿的冷夜里走回住处,湿冷长街空无一人,连流水也发不出声响。清冷月光碎在河流上的光芒像黑暗深处开出的一朵一朵洁白花朵,漂流在无人知晓的时刻里。厚重平底鞋踩上积雪的孤独声音,让她想起“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这样的诗句来。

就是这样极冷的天气里,婚礼却办得极其热闹,牵动了整个镇子,连被一挂响过一挂的鞭炮声吵醒的凉夏都由心底觉得喜悦。她揉着眼睛拉开窗帘,白色的雪,与红色的纸屑,在偏安的江南一隅,这一切的热闹与悲凉都与同里之外的一切无关。

她裹上披肩下楼去,像进到了旧电影的场景里,人群熙攘,嗅到烟火味道,不知道在哪里能够找到答应带她看婚礼的苏岩。

而在她来不及惶惑的时候就被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苏岩拉住手腕,“人多,跟好我。”

她便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

新娘子是传统的凤冠霞帔,单薄旗袍,看不出怕冷的样子,脚上的刺绣缎面布鞋灿烂的红色凉夏很是喜欢。她被苏岩拉着挤在推搡摩擦的人群里,看一场本事不关己的婚礼,突然有些感动。

锣鼓喧天,一切皆不动声色。

3、

从同里回来的路上,凉夏发起高烧,裹着不离身的披肩蜷缩在苏岩的车后座上,脱掉鞋子,厚厚的棉袜有好看的花朵图案,很干净。

苏岩不时从后视镜里注意着病中的女孩,她的样子不仅缺少苦痛,反而很是安逸,仿佛在享受疾病。可他却要小心翼翼,不敢开太快,生怕惊扰她的胃引起呕吐。哦,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在乎过一个人的细枝末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