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部分:年华无常(第3/12页)

“我也从来没有想过我会在这里扎根,会把你也带到这里。我以为离开江南我就不能生活了呢,其实,人的适应能力远比你想象的要强。当这里渐渐有你熟悉的人,这里,就是家了。”妈妈看着路,慢慢说了起来。

这世上,凡是极美的女子,总有不太一样的心思,即使今天,时光老去容颜,她和所有女人一样成为妻子,成为母亲,和所有英姿挺拔的军人一样有粉面含春的庄严。

“我去杭州的时候和你一样大,是部队的艺校来招生,觉得我底子好,让我去跳舞。我从来没有跳过舞,更别提是芭蕾。招生的教官带着我和其他几个女孩看了一场部队演出的芭蕾舞,是红色娘子军,我们都看傻了,还有那样奇妙的舞蹈,所以,除了拥有那样一双芭蕾舞鞋能跳上那样一种美好的舞蹈就是当时全部的愿望。可是你外公不愿意,他是老派知识分子,说什么也不能让自己的孩子当了戏子,把我关在屋子里关了三天。可是,红舞鞋永远都是诱惑,那愿望太热切,所以,我和你一样,翻窗翻墙地逃跑了。

“你外公就是那一年去世的。有时我觉得你外婆大概是恨我吧,可是天底下又怎么会有恨孩子的母亲,再坏坏得让你想吐血也恨不起来。

“高中以后就经常去部队演出,那时候你爸爸驻军在杭州,就这么认识了。后来你外婆觉得安顿在杭州也好,结果你爸爸却要跟着部队来新疆了。”

“所以你又跑了。”凉夏接过了话茬,好像一下记起来许多妈妈与外婆说话时捅不破的片段与别扭,记起来在外婆的墓地,她从这个她并不熟悉又是至亲的女人身上看到的深深的挫败感,“如果你再选择一次,会不一样吗?”

妈妈调转了车头,空旷的夜晚有焰火开始陆续腾空,“再过个十几二十年,你就知道我的答案了。”

而这一刻凉夏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她转过脸去看完全模煳了的漆黑夜晚,泼墨的深沉与浓烈,听着远远的爆裂声,她知道她不会选择任性与离开。可是就算她知道又怎么样呢,所有的弯路与错误总要自己走过才心甘情愿,不然怎么所有人都在同样的年纪犯同样的错误。

回去的路上妈妈没有再说话,专心开车,摁开广播给凉夏听,是新疆地方电台,轮番播读一条又一条祝福,陪衬着喜气洋洋的音乐。凉夏打了个哈欠,歪着脑袋就睡着了过去。

那天晚上,又或者是之后许多个晚上,她开始能够渐渐睡得踏实,睡得沉稳。偶尔会梦见外公的房间,她像个局外人站在院子里看进去,什么也看不见。曾经以为是家的地方却再也没有回去的理由。

从梦里哭醒,却没有眼泪,只觉心酸憋闷,妈妈总是及时端来蜂蜜水或者枸杞红枣茶,拍她再入睡。

于是时间造成的罅隙此刻由时间本身来悉心修补,只是每当一家三口一起吃饭时,饭桌上总是话题缺乏。这积攒十余年的陌生感,如何一朝打破,即使成熟如父母,也依旧不得要领。他们都在不动声色地学习,曲折蹒跚。

当然,她还是会早早爬起来给昭阳“写信”,回忆每个拥挤热闹的夜晚,“父母这里有暖气,只要穿薄薄的线衣就可以。每天都有鞭炮焰火,在天空噼里啪啦的炸开。兴奋不已。”

得到失去,厚此薄彼,都是种奇异的平衡。自那个寒假之后,父母的电话渐渐多起来,虽则每次说不过十分钟去,亦常有大段的空白沉默。而她却开始不再装作给昭阳写信般去写那些不连贯的日记,缓流的时间终究冲走了从前。

记忆中本就不浓烈的情感,是否同样被稀释?凉夏坐在西湖边的长凳上还是会问自己。想起彼时靠在一起睡在这里的少年,嘴角抹上笑意,淡淡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