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夜宴(一)(第4/5页)

赵颂闻声笑起来,“是我的错,今日酒酣,那便以这副画为题,让他们年轻人再做文章,正好这三省的清流名士还有谢中书都在场,咱们都来评一评。”说着便让人去取了笔墨,分付给花园中的年轻人,一旁的小郡主玉柔闻声眼睛微微一亮,抬头就看见外祖母回过头对她悄悄使了个眼色。

谢玦正好好地喝着酒,侍者朝着他走过来,笔墨纸砚忽然从天而降,他端着酒杯明显顿了下,写……写什么?就刚刚那副乱七八糟的破画还要他写文章?一个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他扭头看去,小郡主玉柔穿着身鹅黄色的长裙,坐在了他的不远处,“我们一起写吧。”谢玦看着她脸上略显得羞涩的笑容,表情更加微妙。

这边李稚刚跟那侍者交代完酒水的事情,无声回到了赵慎身边,见到侍者在分笔墨,他漏了一段正要向旁边的人打听,赵慎抬起头示意他凑过来,他见状低下身侧耳过去。

“你读过卢贺的《春时赋》吗?春时春草生那篇。”

李稚停住了,“什么?”

赵慎却是误会了他的意思,“这边你也装作写一篇,萧皓身上带了幕僚写的,别怕,没事。”

李稚再次停住了,赵慎抬手轻拍了下他的肩,迎着对面谢珩的视线,继续对李稚道:“士族那帮世家公子大半的文章都是家中幕僚拼凑出来的,只管去写,没事。”他能够看得出来,卞蔺提出这作群赋的主意,是为了压过这副画一头,他自然也不会反对,原本他就是要借着此次夜宴将李稚正式介绍给赵颂,私下也早就与赵颂有过沟通,做好了周全准备。

“你刚说的《春时赋》……”见赵慎回过头看向他,李稚低声道:“没什么。写什么?题目是什么?”

“《北海游鲸图》。”

这边萧皓给李稚取了笔墨过来,李稚抬眼看看他,正要抬笔,忽然感觉那纸张不对,萧皓收手时随意地将最上面的那张空白的纸抽了出去,李稚看着眼前瞬间写好的一长篇文章,笔停住了。一整篇洋洋洒洒的《海鲸赋》,用典精妙,语文凝练,通篇一贯而下气势如虹,李稚在心中点评道:“佳作,名家名作。”他又看了眼随意整理着袖子的赵慎,不由得笑了下。

在花园的另一头的水榭中,一群歌姬正在演奏古曲,此次长公主的寿宴,光明宫邀请了梁淮坊广玉楼最有名的歌姬过来演唱助兴,其中有一个白色的身影,她低垂着头弹奏箜篌,漆黑的头发垂带下来,像是古画上的典雅仕女,脸上没有涂白或者红的颜料,眉眼很淡,宫廷乐师唱道:“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年轻的皇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回头望过来,老乐师接着唱道:“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沙哑的调子无限地拉长了,一丝丝金缕似的轻烟从烟波亭中升起来。

赵慎忽然就停住了。花园中众多读书人陆续开始将自己写好的赋文进行传阅,一个字没写的李稚也搁下了笔,很快他就注意到了赵慎的动作,那时赵慎的侧脸看上去格外平静,他像是在望着宫殿外的花月闲闲地走神,寻常人绝看不出半点异样,但李稚却敏锐地察觉到了有特殊的东西在那阵沉默中蔓延,他顺着赵慎望的方向看去,是一方珠帘水榭,里面是数位穿着雪羽华裳的歌姬在演奏古曲——《西洲》。

赵慎收回视线,一回头正好看见李稚在盯着自己瞧,李稚的眼睛完全继承了他的父亲,是一种纯粹的漆黑,像是永远化不开的墨,中间一丁点亮色,是融不进去的露水,就这么浮在外面打转。少年时,这样的眼睛极有灵气,而越到后来,等其中的光渐渐沉淀下去,这样的眼睛则显得格外温柔。

李稚什么也没有说,重新回头去整理稿纸,但赵慎感觉到他那一刻好像是知道了什么,那双眼睛窥见了一个秘密。赵慎手支着长案看了他半晌,忽然他抬起头,却正好见到对面的谢珩在望着他们,不由得没了声音,赵慎后知后觉,这位谢家大公子今夜一直在盯着他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