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复兴抑或继续(第4/10页)

巴韦本人其实没什么可说的,像他那种回归中古的人,印度该有几百甚至几千。他重要,因为他是当代印度所有的道德参照,因为在过去三十年中,他成为了甘地的权威阐释。他给印度灌输什么是真正的甘地主义的理念。尽管关于甘地的一生有着详细的资料,尽管研究和史料丰富,但在贫于历史感、富于神话性的印度人脑中,甘地本人不可能比巴韦解释的那个神秘的甘地更丰富。

现在的政治家从某一立场出发谈到甘地或者甘地主义时,他们指的其实是巴韦。巴韦尽心竭力地拙劣模仿了一辈子,他已经吃透了老师的风格。甘地经过一番斗争后,在三十七岁那年立誓禁绝性欲。巴韦在童年时就立下了同样的誓言。这就是他的方式。在他拙劣的模仿中,圣雄复杂的人性全部失色,成了简单的神性。巴韦从一开始探寻的就是只在简单的驯服中获得拯救的方式。但是,通过服从被他简单理解为律令的事物,通过把圣雄的事迹夸大成更为显著的姿态,他成了一种更为老旧的东西,比晚年的圣雄还要老旧。

甘地是被伦敦、法律学习、在南非的二十年、托尔斯泰、拉斯金③和《薄伽梵歌》共同塑造的。巴韦则仅仅被甘地的学院和印度塑造。他很小的时候就来到艾哈迈达巴德学院。他在厨房和厕所工作,坐在纺轮前度过了太长的时间,以至于甘地都担心这种劳作热情会对这个年轻人的思想产生不良的后果,于是便打发他去学习。他在圣城巴纳拉斯学习了一年。巴韦的意大利语传记《甘地到维诺巴:新的朝圣》(Gan-dhi to Vinoba:the New Pilgrimage,1956)的作者兰扎·德尔·瓦斯托④对这些学习的神奇性质作了这样的介绍:

……显然,他向恒河岸边的隐士请教过如何凝思、聚神、屏息,唤醒盘旋于脊柱底部的蛇形火焰,它穿过意志中心而升腾,直达头顶上的千瓣莲花,超越了“我”,发现了“自我”。

有一天在巴纳拉斯,一个学文学的学生向巴韦请教四世纪晚期诗人迦梨陀娑创作的梵文戏剧《沙恭达罗》。对于了解《沙恭达罗》的人来说,这是个不错的话题,从译本来看,《沙恭达罗》像是一部关于“相认”的传奇小说,而实际上它却被认为是梵文文学最辉煌的作品之一,产生于印度文明的黄金时代。但巴韦却对提问者相当粗暴,他说:“我从没读过迦梨陀娑的《沙恭达罗》,也绝不会去读。我学习神的语言不是为了用恋爱故事和琐碎文字来自娱自乐的。”

对巴韦的传记作者来说,这是巴韦之完美的一个组成部分。就这样,印度教灵性以自身的局限性吞噬并消解了那个印度人为之自豪但又普遍陌生的文明。巴韦的灵性完美是虚无的,他早已不只是一个堕落的甘地主义者。他的宗教是一种野蛮主义,让人回到树丛当中。这是一种贫困和卑微的宗教。所以毫不奇怪,巴韦的教育观念和斯奎尔斯⑤先生的一样。把孩子们赶到田野里,到牲口中去,这毕竟是克利须那神接受的唯一的教育。

巴韦的意大利传记作者离开欧洲远赴印度悠然度假时常会被传主的东方智慧激动得不能自已,他与周围的那种物质贫瘠是如此协调。书中拼凑了许多大师的话。(巴韦尽管发表过东西,但并不信任著述,人们必须从他的谈话中品味其人。)以下是政治的巴韦:“人民自主的意愿相当于1,国家的意愿相当于0。它们在一起是10。如果只有1或者只有0,10还是10吗?”以下则是巴韦在一九五六年前谈到机器的邪恶时说的话:“最丰富的粮食是聚集在从空中播种的美国,还是在所有土地都被分割成小块进行手工耕种的中国?”

现在很难想象,一九五二年,新独立的印度与许多国家一起,秉持其自身的价值观念,巴韦上了《时代周刊》的封面。圣雄的继承者,甚至几乎就是圣雄本人!这是巴韦在开始他的“捐地”运动后不久的事情。“捐地”是他解决印度无地者问题的甘地式努力,他的名字至今与这项事业相连。巴韦的计划是徒步周游印度,走啊走,也许永远走下去,请求人们给无地者土地。《时代周刊》封面上的说明文字是巴韦的话:“我用爱来掠夺你们。”